《年关六赋》序(第1 / 2页)
汽笛一鸣,雨也颤,江也颤,泪就下来了。
一个作家能不能算是一个作家,能不能在作家之林中立足,首先决定于他有没有自己的语言,能不能找到一种只属于他自己,和别人迥不相同的语言。阿成追求自己的语言的意识是十分强烈的。
冷和热错综交替,在阿成的很多小说中都能见到。这使他的小说和一些西方现代作家(如海明威)的彻底冷静有所不同。这形成一种特殊的感人力量。这使他的小说具有北方文学的雄劲之气。我觉得这和阿成的热爱民歌是有关系的。
这两篇小说都是散发着浪漫主义的芳香的。关于浪漫主义有一种分切法,叫作积极的浪漫主义和消极的浪漫主义,这种分切法很怪。还有一种说法,叫做“革命的浪漫主义”。那么,是不是还有“不革命的浪漫主义”?“不革命的浪漫主义”是有的。沈从文的《边城》。在有些人看来就是“不革命”的。其实我看浪漫主义只有“为政治的”和“为人的”两种。或者,说谎的浪漫主义和不说谎的浪漫主义。有没有说谎的浪漫主义?我的《羊舍一夕》、《寂寞与温暖》就多多少少说了一点谎。一个人说了谎还是没有说谎,以及为什么要说谎,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阿成的小说是有浪漫主义的,因为他对这两个妇女(以及其他一些人物)怀着很深的爱,他看到她们身上全部的诗意,全部的美,但是阿成没有说谎。这些诗意,这些美,是她们本有的,不是阿成外加到她们身上的。这是人物的素质,不是作者的愿望。
阿成很有幽默感。
……皆生字也,自下得不觉。
他举出一些唐人诗句中的用字,说:
诗文可用奇字生字,但要使人不觉得这是奇字生字,好像这是常见的熟字一样。
诗用生字,自是一病。苟欲用之,要使一句之意,尽于此字上见功,方为稳帖。
阿成的叙述态度可以说是冷峻。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动声色。但有时会喷发出遏止不住的热情。如:
但是这一集里我最喜欢的两篇是《良娼》和《空坟》。这两篇小说写得很美,是两首抒情诗,读了使人觉得十分温暖(冰天雪地里的温暖)。这是两个多美的女性呀。这是中国的,北国的名妹,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无价的珠玉。这两个妇女的生活遭遇很不相同,但其心地的光明澄澈则一。
《年关六赋》老三的父亲年轻时曾和一个日本少女相爱。
《年关六赋》赢得声誉是应该的。这篇小说写得很完整、很匀称,起止自在,顾盼生姿,几乎无懈可击。这标志着作者的写作技巧已经很成熟,不止是崭露头角而已了。现在的青年作家不但起步高,而且成熟得很快。这是五十年代的作家所不能及的。
解放后若干年,这事被红色造反派们知道了。说老三的父亲是民族的败类,是狗操的日本翻译,一定是日本潜伏特务。来调查老三的母亲时,母亲说:“怎么,干了日本娘们不行?我看干日本娘们是革命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阿成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用了一些不常见的奇特的字句。这在年轻人是不可避免的,无可厚非。但有一种意见值得参考。宋人范晞文《对床夜话》云:
宋孝慈上了船,隔着雨,俩人都摆着手。
谁都看得出来,阿成的语言杂糅了普通话、哈尔滨方言、古语。他在作品中大量地穿插了旧诗词、古文和民歌。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捉摸清楚:阿成写的是东北平原,这里有些人唱的却是西北民歌,晋北的、陕北的。阿成大概很喜欢《走西口》这样的西北民歌,读过很多西北民歌。让西北民歌在东北平原上唱,似乎没有不合适。民歌是地域性很强的,但是又有超地域性。这很值得捉摸。
母亲想喊:我怀孕了——
阿成的句子出奇的短。他是我所见到的中国作家里最爱用短句子的,句子短,影响到分段也比较短。这样,就会形成文体的干净,无拖泥带水之病,且能跳荡活泼,富律动,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