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 / 6页)
蕾切尔热切地把话接了下去。
蕾切尔和特伦斯一样,感觉伊芙琳与自己有些太过亲近了。这份亲近中带有一丝令人兴奋的成分,尽管它依然令人感到讨厌。蕾切尔也不必自己寻找答案了,因为伊芙琳又紧接着问道,“你是否信仰着什么东西呢?”
“我当然会去的。你也是,海伦。还有佩珀先生也是。”她入座后发现周围都是认识的人,但特伦斯却不在场。人们开始从各个角度讨论这次计划中的出游。有些人说,天气会很热,但是晚上又会很冷;还有人说,租船和语言障碍可能才是困难之处。弗拉辛太太否决了所有的说法,表示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方面的困难,她的丈夫都能一一解决。
“我们都沉睡在梦境中,”她重复道。但这个猜测又让她想到这其中的某件东西可能代表着特伦斯。这个想法将她从郁郁寡欢的状态中唤醒了。她又变得和坐下之前一样烦躁不安。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仅仅是脚下所处的城镇了。这个地方已经被阴霾所笼罩,四处都是燥热的红色迷雾。她又回到了之前每天所处的那种状态。思考不是找到出路的方法,只有行动才能为她提供庇护。进进出出每个房间,进进出出每个人的思想,才能去寻找那些她不了解的事物。因此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桌子,向楼下走去。她走出了大厅的门,转过宾馆的角落,发现自己身处从楼上窗户看到的那群人之中。但是由于刚从阴暗的走廊来到阳光充足的户外,还由于刚从梦幻回到现实,这群人看上去显得分外亮丽、色彩鲜明,就好像剥落了表面遍布的灰尘,只留下了事物的实际本质和转瞬即逝的瞬间。这景象就如同印在黑夜里的一副画作。白色,灰色还有紫色的人影散落在绿色的藤条圆桌周围,中间茶壶的火焰令空气摇曳不停,就像一面失真的镜子,一颗巨大的绿色树木矗立在他们上方,如同一股蓄势待发的巨大力量。她又靠近了一些,听到伊芙琳自言自语的声音,“来这边——这边——乖小狗,来这边”;一瞬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接着她发现了其中一个人影是海伦·安布罗斯;飞扬的尘埃又开始落了下来。
穆加特罗伊德太太看上去像失了魂一样,她跪在一张椅子上,脸颊紧紧地贴在博美犬身上,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似乎在寻求庇护。
这群人通过不同的方式组合到了一起;每张茶桌都紧紧挨着,两个区域之间用躺椅相连。不过,就算中间隔着距离,也可以看出,兴致勃勃又趾高气昂的弗拉辛太太在掌控着整个聚会。她正隔着桌子,与海伦热切地交谈着。
蕾切尔注视了一会儿相片后,“好吧,我也不怎么信她。”她用低沉的音调说。
“在帐篷里待十天,”她说。“毫无舒适可言。你要想过得舒服些,就千万别来。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不来,就会后悔一辈子的。你说是吧?”
“我一直认为人们就像自己的鞋子一样,”艾伦小姐说。“那是佩利太太的——”她话还没说完,门打开了,佩利太太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她也盛装打扮好了,准备去出席茶会。
“你恋爱过吗?”伊芙琳问道。“噢,没有——一看你就知道了,”她补充道。她沉思了片刻。“我曾有过一次恋爱,”她说。她又陷入了回忆当中,眼神失去了明亮活力,增添了一点温情脉脉。“恋爱的时候感觉真像是在天堂!——但糟糕的是,我的这段感情没有维持下去。这让我困扰。”
佩利太太向艾伦小姐和蕾切尔打了招呼。
“你觉得,”当伊芙琳不做声的时候,她问道,“相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正说到人们和自己的鞋子有多么相像呢,”艾伦小姐说。佩利太太并没有听到。艾伦小姐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佩利太太依然没有听到。她又重复了第三遍。这一次佩利太太听到了,但她没有听明白。很显然,艾伦小姐正要重复第四遍,这时蕾切尔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随后消失在走廊当中。这种交流上的不畅,以及走廊上的拥堵,在她看来都是难以忍受的。她快速又漫无目的地朝着反方向走去,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窗户,窗边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生锈的墨水台,一个烟灰缸,一张老旧的法语报纸,还有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蕾切尔坐了下来,似乎想要读读那份法文报,但是一滴眼泪落在了模糊的法语字体上,形成了一块墨渍。她突然抬起头,大声呼喊道,“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她向窗外望去,即便眼泪没有湿润眼眶,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终于,她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一整天的强烈愤懑中了。从始至终她都感到了一种痛苦;起初,是教堂的礼拜;随后是午餐;然后是伊芙琳;再接着是艾伦小姐;最后是堵着走廊的佩利太太。一整天她都在不停地被人折磨,四处磕磕碰碰。现在她终于不堪重负,情绪到达了极限,感到了某种危机,而这也让她看清了世界真实的一面。她十分讨厌这个世界的面目——教堂,政治家,格格不入和惊天骗局——像达洛维先生一样的人,像巴克斯先生一样的人,伊芙琳的喋喋不休;还有堵着过道的佩利太太。与此同时,她规律跳动着的脉搏如同不断流淌的炙热情感;在跳动,在挣扎,在烦躁着。眼下,她的身体就是全世界生命的源泉,即将四处迸发,却一会儿被巴克斯先生,一会儿被伊芙琳,一会儿又被一股如世界般沉重、强加于人的愚蠢给压了回去。受到如此折磨,她不禁把两只手缠绕在了一起。全部的事情都在出错,所有的人都在犯蠢。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下面的花园中出现了几个人。在她看来,这些人就是毫无意义的物质,四处晃荡,除了妨碍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世界上其他的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呢?
“那是我的母亲,”伊芙琳说道,她依旧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好奇地看着蕾切尔。
这时,弗拉辛太太瞟到了蕾切尔的身影。
“我相信床,相信照片,相信花盆,相信阳台,相信太阳,还有弗拉辛太太。”她继续无所顾忌地说着,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促使着她把平常不会说的话全部表达了出来。“但是我不信上帝,我不信巴克斯先生,我不信医院的护士。我还不信——”她拿起一张照片凝视着,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啊,你的外甥女来了。她保证自己也会参加的,对吗?”她这个人,一旦制定好了计划,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兴致满满地执行起来。
为了终结伊芙琳这双蓝眼睛的审视,也为了缓解自己坐立不安的状态,蕾切尔一把推开椅子,大声说道,“我信仰一切!”接着她开始触摸各种物品:桌子上的书,照片,和窗边陶制大花盆里一株刚长出新鲜叶子的带刺植物。
蕾切尔在床上坐下,手里拿着那两张相片,做起了对比——照片里的两个人,就像伊芙琳所说,深爱着彼此。蕾切尔对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远远多于伊芙琳刚刚开始介绍的关于不幸妇女的活动。她又看了一眼相片中的两人。
“没人知道,”她说。愤怒的情绪又开始在身体中流淌,原本栩栩如生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了。
“就是因为他们,”伊芙琳说,“我才决定要帮助其他女人。我猜你听过我的事情,对吗?你看,他们没有结婚;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我也不以此为耻。不管怎么说,他们彼此相爱,而大多数人都很难说他们的父母是彼此相爱的。”
“这是一场梦,”她注视着生锈的墨水台、钢笔、烟灰缸,还有陈旧的法文报嘟囔道。这些渺小的、不值一文的物件在她看来,代表了人类的生活。
“那是我父亲,”伊芙琳说道,因为那个相框里有两张相片。第二张相片里是一个潇洒的士兵,身材高大,容貌不凡,还有浓密的胡须;他的手放在佩剑的剑柄上;他和伊芙琳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