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 / 3页)
“我知道——我知道,”理查德说,头向后一拗,手指揉搓着眼睛。
“里头有支牙刷呢,”克拉丽莎嘟囔着,又露出微笑;那有可能是她扭曲了的流泪表情。她喝下去了。
“当个女人真是奇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简短地说,“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跟前。千真万确,温雷丝小姐。你拥有不可估量的力量——不论好坏。你不能做——”他突然不说了。
“我令你思考!可是为什么呀?”
“真好,”她喘着气说。
“我们就是孤独的冰山啊,温雷丝小姐!我们能交流的实在太少了!我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为了听听你的看法。你读过伯克吗?”
她试图为地上乱丢的白色内衣道歉。她睁开一只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发现房间变整洁了。
“伯克?”她重复道。“谁是伯克?”
理查德拧起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挣扎着爬上了甲板。他在昏暗房间中变得苍白柔软的躯干在清新的空气中打着激灵。他毫不怀疑自己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站直身子任凭狂风的击打,眼中充满了骄傲。他微微压低了头,向角落急转而去,向上迈出大步,并直面暴风。他撞上了一个人。一时间,他看不见自己撞到了谁。“对不起。”“对不起。”是蕾切尔在道歉。他俩都笑了,风刮得太猛说不了话。她上前打开自己的房门,迈入宁静的空间。他们站在狂风的漩涡中;纸张盘旋纷飞,房门猛地关上,他们一路蹒跚,大笑着跌坐进了椅子里。理查德坐在了巴赫上面。
他们东倒西歪地在船上晃了两圈,灌了不少狂风后,看见了一名水手,他脸上闪烁着一片灿烂的金黄。他们张望着,看见了一轮黄色的太阳;下一分钟它就被穿梭的流云遮住了,之后彻底消失不见。到了翌日吃早饭的时候,晴空万里,波涛虽然起伏剧烈,海水却是一片湛蓝。在见识过鬼魅盘桓的地狱奇景后,人们兴奋异常,开启了被茶壶与面包环绕的生活。
“哎呀!多么厉害的暴风雨!”他大叫道。
“蠢货!”海伦大叫,不过他们还是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楼梯。风灌了上来,瞬间撩起了他们的兴致,因为在骚动的灰暗边缘还有一点隐约的金黄。世界突然间化为了实体;它们不再是在虚无中飞扬的原子,人们已然乘着宏伟的船航行在大海的脊背之上。放逐了狂风与空间;世界像一只浴缸里的苹果那样漂浮着,人们曾经漂泊的神智再度与过去的信仰联结到一起。
“真棒,不是吗?”蕾切尔说。这番挣扎与狂风定然是给予了她所缺乏的决心。她的双颊通红,头发散落。
“你真好!”克拉丽莎喘着气说,“这儿一塌糊涂!”
“没有吗?好吧,我得记下来,好寄一本给你。就《法国大革命的演讲——美国的叛乱》吧?我想,这本怎么样?”他笔记本上记下了几笔。“你之后必须写信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的。这种沉默寡言——这种孤寂——却与现代生活息息相关!现在跟我说说你自己吧。你的兴趣爱好?日常消遣?我猜你是一个兴趣浓厚的人。你一定是!上帝啊!我想到我们生活的年代,有它的机遇和可能性,有那么多事要去做要去享受——为什么我们只能有一条命而不是十条呢?那说说你自己吧?”
“还想再来点吗?”海伦叫道。克拉丽莎又一次说不了话了。狂风令船颤栗起来。达洛维太太惨白的痛苦表情与起伏的波涛交织到一起。帘子翻腾起来,灰色的光亮掠过了她。在风暴大作的间歇,海伦把窗帘拉得紧紧的,拍了拍枕头,拉直了被褥,还让清冷的空气纾解滚烫的鼻头和额头。
“你看,我是个女人,”蕾切尔说。
“恶心,”她冲着脸盆低语道。残留的情绪依然像月光似的挂在她的脸上。
“跟我上去转一圈,”里德利向蕾切尔叫道。
“噢,真有趣!”他叫道。“我坐在什么上面了?这是你的房间吗?真漂亮!”“坐这吧——就坐这,”她坚持道。考珀又一次滑下来了。
风暴相当突然地放缓了它的肆虐。就在用下午茶的时候,预料之中爆发的狂风在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并渐渐消失了。船没有像往常一样颠簸,而是稳稳地前进起来。那种起起伏伏、时而轰鸣时而安静的单调节奏被停下来了。席上的每一个人再度振作,感觉身体也似乎松弛下来了。绷紧的弦放松了,人类的情感慢慢冒出了头,就如同隧道尽头露出了光亮。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理查德说。“像是好久没见了。《考珀书信》?……巴赫?……《呼啸山庄》……你就是在这里做着对世界的沉思,随后走出房门,向可怜的政治家们提问?在晕船的间隙时,我对我们的谈话做了很多思考。我得让你知道,是你令我思考。”
海伦离开了她;恍恍惚惚地,她知道自己对达洛维太太有种喜爱之情。她禁不住地倾慕她的精神与欲念,哪怕饱受晕船之苦也要为她清扫房间。而她的衬裙却提到了膝盖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