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 中式岛田流的轩奋之作(第1 / 2页)
在本作的最后部分,熊猫提到了两个概念:“诡计之病”和“病之诡计”。从“之”的位置我们就可以看出,前者的主语在“病”,后者的主语在“诡计”。而两者则有着本质上的因果联系。在末尾安排御手洗和岛田的对话,从而引出对“诡计之病”与“病之诡计”的探讨,使得整部作品无论是推理性上还是人性上,都提高一个层次,也展现了熊猫对于推理和人性的更深层面的理解。
让我们来开始看这部作品吧!熊猫不愧为铁杆岛田迷,本作的开篇立时让人有“倾盖如故”之感。对于岛田迷来说,阿索德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占星术杀人魔法》,《奇想、天恸》,《斜屋犯罪》,《异邦骑士》,《北方夕鹤2/3杀人》这些名著自不必说,尸体肢解,白色巨人,逆行武士等经典迷团更是眼花缭乱,堪称岛田诡计大全。然而对于岛田的这些经典“桥段”,熊猫只是取其形态而为我所用,绝不是简单的照搬,而是将其巧妙的糅合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并给予全新的解答,也就是说熊猫运用岛田的这些经典诡计与谜团的“形态”,创作出了更为庞大的诡计与谜团。个人理解的所谓“岛田流”所具有的基本特征至少是:一,令人不可思议而又目眩神迷甚至读完根本毫无头绪的谜团;二,庞大至难以解读,华丽至无以复加乃至单纯的逻辑思考已经无济于事的诡计;三,合乎逻辑与情理的解答,即使这个解答再简单,再令人抓狂但只要“合情合理,即可得分”;四,作者所赋予作品的思想因素,一部优秀作品必须表达作者的思想,这是毫无疑问的。前三点可以归结为岛田庄司在《本格Mystery论》中所涉及的两个核心概念:“谜团的幻想性”与“精致的论理性”。所谓的“新本格”,“本格”在于第三方面,即无论如何不能超越逻辑的尺码;而“新”则在于第一和二方面,亦即在“谜团”多么幻想以及“论理性”如何精致上下工夫。不过,创作出全新的谜团与诡计是基本要求,而第四方面即思想的深刻性才决定着这部作品所能企及与达到的高度。
这两个概念产生的前提是:诡计没有善恶之分,只是创作推理小说的一种手段。所谓“诡计之病”,即以疯狂的设计创造诡计为理想和人生追求,这本无可厚非,然若将这种思想上的爱好演变成病态的偏执,并为实现诡计而付诸实践制造杀戮,则成了“诡计之病”。而“病之诡计”则是由前者引起的,当本无善恶的诡计被赋予了恶意后,就随之恶化为“病之诡计”,诡计为恶意所服务,自然就违背了创作诡计的初衷。而“病之诡计”也有另一层意思,就是无稽的、极不合理的诡计。岛田庄司叹道:“想想看他们所施展的诡计,原是如何的脆弱无稽啊!太荒谬了,这种只能在幻想中成立的诡计居然能被运用出来,并且还成功了,真令人感到悲怜。”异想天开的诡计被运用实行,岛田却感到非常悲怜。两个协会所实行的诡计,难道不是协会成员刻意为之的吗?犹如一场镜花雪月。当文中的岛田庄司自责时,也是作者对于“岛田流”的一种反思,结果?御手洗给出了答案:“对我而言,在‘岛田流’中获得精神上的遨游,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呢!简而言之,抛却其他一切因素,但就书写推理小说、构造诡计而言,只有没有个人私欲、天真的像孩童般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作品”。这句话,点出了作者对于“岛田流”作品本质的理解,也是作者继续继承和发扬“岛田流”的创作理想与信念。这才是本作对岛田庄司大师最高的致敬吧!
<b>岛田的起点,哲学的基点</b>
<b>忐忑的流浪,溯本与追寻</b>
所谓“异位”与“错置”,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东西位置或者身份等颠倒——左为右,右为左之类的问题。如果形而上的看,异位和错置恰巧表达了哲学上矛盾的观点,即对立统一。作者在文中所提到“黑塞的两极观念”,“庄周的物齐为一”等都是不同学派对这一观点的不同理解而已。两个错置的物体彼此当然对立,但由于其自身各处于对方原本所在的的位置,观照的看,就好象太极两仪般亦可合而为一,周转自如。正如御手洗浊所说:“两件案子也实际上只不过是两面镜子在隔着时空相互照耀着。虽然眼前的景物全然不同,但是确实是自己本身而已”,这就是熊猫献给读者的具有哲学意味的谜题与解答,也是哲学推理小说的真髓所在。诚然,任何事物都是可以由哲学来解说的,哲学既抽象又具体,但能将其运用到推理小说当中,是因为其有浪漫的色彩,也有彰显理性的一面。无论富有浪漫色彩的东方哲学,还有彰显理性的西方哲学,其中所内蕴的哲学逻辑思想,却是融而贯通的,只是各自选择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所以熊猫将庄子的哲学思想加入推理小说的创作当中,并随着创作思想的成熟而逐步将哲学意义提升到内核的地位,才能创作出具有自己特色,贴着“熊猫”标签的“岛田流”作品,而这,也是熊猫对“岛田流”作品的最大贡献和创新吧。
一部推理小说中最令人震撼的是什么?不外有二:一是连续的杀人,恐怖的血腥;二是不可思议出人意料的解答或者结局。作为一个对孤岛山庄式的连续杀人事件有着异乎寻常偏爱的读者,看到一部作品中罕见的出现了上十个死者,心中未免暗爽不已。死者的多少并不能决定作品的精彩程度,只有一个死者甚至没有死者的作品也可以是一部经典,但对于习惯了连续杀人事件的读者来说,死者自然是多多益善。只是以连续杀人事件为模式的推理小说已经泛滥,若想抓住读者眼球,必须要在杀人的诡计以及由连续杀人所构成的一系列谜团上下工夫,才配的上“死人群舞”这样华丽的词汇。这样的杀人事件,当然就是“庞大”而华丽的杀人事件了。熊猫在创作这个庞大而华丽的杀人事件时,紧紧把握了两个词:异位与错置。
形上的心理动机,形下的物理诡计正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行而下者谓之器”。换句话说,也就是形上之谓心,形下之谓物。对于动机在推理小说中的作用和地位,往往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可以轻忽视之,毕竟推理小说并非现实,过多考虑动机反而会束缚作者的创作;另一种则认为没有确当的动机,即使再好的作品也显得不那么靠谱,许多本格大师级作家也曾因为凶手的犯罪动机薄弱或者扯淡而遭到指摘和责难。那么熊猫对于动机的态度呢?正如他在“挑战读者”中所说,“一般在我的推理小说中,读者从不必考虑动机,既没有足够的线索,也不是作者所叙述的重点”。但在这部作品中,动机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明白动机就无法洞悉全盘的巨大结构”,所以作者贴心的提醒读者们必须考虑犯罪动机,才能揪出真凶。其实,很难想象一部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在动机上会有所差池。短篇限于字数,读者们对于动机的要求可能没那么高,但一部长篇作品,想必作者怎么也会“大方”的拨出一万字来交代一下动机吧?呵呵,这是玩笑话,不过可以看出,这次熊猫在动机上下了工夫,而且一上来便把动机提到如此高的地位,这是难能可贵的。熊猫的偶像岛田庄司也不是一位忽略动机的作家。且不说他那些具有社会派风格的作品,作为一位关注社会,关注人生的博学作家,他的新本格作品对于动机的关注也是不少的。《占星术杀人魔法》最后一章时子的遗书,也交代了整个事件的犯罪细节与动机,让人读罢唏嘘不已。这就是作者追求的效果。动机成为破案关键,在推理小说中屡见不鲜。侦探们在破案过程第一步要做的必然是分析嫌疑人的犯罪动机。然而在本作中,动机已经不单纯是凶手杀人的原因而与诡计毫无关系,而是与诡计的设置与解答,整个谜题的破解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其复杂程度跨越了20多年的时空,造就了两起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而非如一般本格小说那样作为案件的一个附属品或破案后凶手痛苦自白的“革命家史”。
<b>异位与错置体,哲学推理小说</b>
配合动机并与之巧妙联系的,当然只能是诡计了。诡计一般可分为心理性诡计和物理性诡计。心理诡计几乎是每本推理小说中必然要用到的,也是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的。比如心理暗示,心理误导等,都可以让读者们“推理”出错误的答案,也是作者能够成功“战胜”读者的一个法宝。这里不是说刻意向读者隐瞒什么以破坏公平原则——作为“策划”凶案的作者,本来就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位置,读者再聪明也不过与之战成平手,而且多半情况下会落下风,所以推理小说似乎本来就没那么“公平”——而是根据人们日常的心理活动,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导读者进入思维定式,从而忽略或者误会线索,这也是心理诡计的高明之处,不可轻慢之。物理诡计则偏重理科知识较多,涉及物理,化学,数学,生物等等方面,本作中的数个巨大的物理诡计或称机械诡计,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物理诡计因其复杂,多变但讲解起来多半通俗易懂,所需要的皆是日常理科知识而被经常运用,到了如今的年月,若想在物理性诡计上有独到的创新,发明出前所未有而又足够宏大的诡计,确实十分不易。熊猫在《人体博物馆杀人事件》和《雪地怪圈》中所运用的物理诡计让人着实眼前一亮为之叫绝,而本作中的某些诡计依足了简单的常识性物理数学原理,却在揭破之前让人想破头脑也无济于事。我向来对物理性诡计好感欠奉,但由于本作在谜题设置上已经足够引人入胜,牵引着读者却也能耐下心看完略显无趣的物理性解答,最终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也是作者成全的美事一桩吧。
从上述的个人观点出发,我对于御手洗浊这个人物,以及对于熊猫的创作路程也有一个小小的预测,由于上段所述的诸点不同尤其是名字差异所揭示的内涵,我觉得御手洗浊与御手洗洁将由相似走向分裂,最终彻底分道扬镳,也即御手洗浊将不会像前辈般走出日本的乡野来到繁华的大都会安安稳稳的从事某种职业,他将继续流浪,直到找寻到心灵的终点,而这时,也将成为熊猫御手洗浊系列作品的终点。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御手洗浊在,熊猫的“岛田流”就不会消失。御手洗浊退出历史舞台?答案依然同上。
我想在写作过程中的某一刻,熊猫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庄子,他不是一个人,庄子在那一刻与他合而为一。只有当物质实体与精神实体发生融合的互动,才能碰撞出默契的火花,体会出其思想的真正深意,也就是说熊猫的外壳里装的是庄子的灵魂——这显然是创作这部小说的最佳状态。而当这一状态持久的延续,一部出色的作品也就水到渠成,读者读罢的感受无非是四个字:醍醐灌顶——佛家的用语表达了道家思想之深刻。(此条是否适用于只关心诡计的读者有待验证)
表面上看来,本作的诡计看起来与“占星”一书,无太大不同,一切的谜团似乎都围绕着“新占星术杀人魔法”展开,而后又进行着再创造与超越,而这些又与奇妙的“九星联珠”天象联系在了一起,不愧为向岛田致敬之作啊!对于这些谜团的解答自然会成为解决整个事件的“阵眼”,随着御手洗对谜底的洞彻,整个事件的真相似乎也缓缓的浮出了水面。但是,但是!更为震惊的,更为终极的诡计被作者留待了最后,就如同目录中所提及的——镜像中的镜像,你发觉到了么?借用某本推理作品的推介:“等待着读者的,是充满惊愕的大逆转结局”!暴风雪山庄,连续杀人,密室,甚至还有终极逆转,熊猫将推理小说中所有吸引人的元素全部放置在了这部长篇处女作,可谓用心良苦啊!
内庄子外熊猫,欲辨已忘言的醍醐味熊猫喜欢庄子,这点从《御手洗浊的流浪》当中便清楚的体现了出来,而当时的御手洗浊活脱脱的便是一个日本现代版的庄子。作为战国时期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子和同时代的许多伟人一样,都有着悲剧式的浪漫主义情怀。而在上千年后的西方,黑塞的思想与庄子却颇有相似之处。而黑塞,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则被誉为“德国浪漫派的最后一位骑士”,就我大致了解而言,黑塞的作品其中表现的浪漫主义思想似乎也带有悲剧的色彩。这似乎成为了两者的契合点,也是熊猫创作此作的思想基础。不过文章里看似满篇黑塞作品中的人物,但其表达的思想却是“很中国”,“很庄周”的。一般认为庄子是淡漠生死乃至超越生死的,认为这是庄子洞悉尘世悲哀的一种无奈,颇有点无语问苍天的味道,所以才写下了汪洋恣肆的文章以抒解情怀,寄托理想。也有人认为这是庄子洞悉自然的奥秘,寻求生命的自我觉醒,希翼超越生死之上的理想。我的理解是,无论思想还是宗教,其落脚点和根本归宿总是落在生的方面,因为思想需要传人,宗教需要信人,一旦牵扯到“人”,必须落在生的方面,才能使人传使人信,即使《庄子》一书也毕竟是留给后人来读的。老子讲究的是浑浑噩噩而存活一世,此法不足师;庄子提出“逍遥游”,希翼无待而无己,以求达到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同样也要落脚在生的方面才起作用(庄子哲学并非佛教哲学,肉体死而灵魂不灭非其道)。庄子之妻死后,庄子鼓盆而歌,同样不是超乎生死的“没心没肺”,而是以此来寄送妻子微笑着走好,其寄托感情之深令人感叹。当然这是我的一家之言,但御手洗浊思想的成熟是需要随着作品一部一部的诞生而日久弥新的,如果能从“生之悲哀”经过“流浪”到达“生之眷恋”,以及达到对于整个世界以及自我的肯定与确认以至于真正的“逍遥游”的境界,也算是进境了一层楼吧?
<b>“诡计之病”与“病之诡计”</b>
说到推理小说的思想性,读者们往往会立刻联想到所谓的“社会派”。其实社会派无非是表达的一种社会诉求或者说是普众的生活愿望,与思想性并无多大关联。真正的思想当然存在于成千上万年的人类历史长河当中,而哲学无疑是其中的精华。任何一部通俗小说,若无哲学的渗透,都达不到经典的境界,从而无法晋身正统文学之林,推理小说自然概莫能外。哲学是人类精神的精华,它的表现形式有各个不同的流派,国家,民族,宗教之争,然其精神实质却是可以超越任何界限,达到真正的统一的。因此将哲学思想运用于推理小说当中,是别无界限而恰如其分的。推理小说诞生百年以来,自欧美一系始,因其自身的特点是讲求逻辑与推理,注重实际与经验大于注重精神与境界,所以从来不会与所谓的哲学挂边儿的。后来推理小说东传来到日本,在继承欧美推理小说的传统基础上结合日本社会创作出了一系列日系推理小说作品,但其仍是执拗于论理性的窠臼,对于感性的东方哲学无人问津。在新本格出现之前,极为“炫学”的日本推理四大奇书之一的《黑死馆杀人事件》涉及宗教,心理学,艺术,医学等各门学科,可谓包罗万象,但独独对纯粹的哲学一门尤其东方哲学却少有谈及,也是一桩怪事。新本格诞生后,作品中包含哲思的作家也产生了不少如京极夏彦,但他们所谈无非偏重理性的西方哲学,而对于对日本国影响极深的中国哲学依旧闭口不谈,难道是他们善解人意而将这一瑰宝留给我们中国自己的作家发扬广大么?熊猫显然理解并接受了日本作家们的美意,以哲学为基,构架起整篇小说的支柱;以哲学为魂,塑造出全本作品的形体,以日本为背景的“中国特色”就此诞生,宁非天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