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 第六回 紫衣女郎(第3 / 10页)
鞭长刀短,兵刃上胡斐先已吃亏,何况他骑的又是一匹受了伤的劣马。袁紫衣的坐骑却神骏无伦,她骑术又精,竟似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一般,因此拆到十招以外,胡斐仍欺不近身。
他见无人接口,向那女郎道:“众人既无异言,这掌门一席,自然是姑娘的了。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兄弟也见过不少。可是从无一位如此年轻,如此美⋯⋯咳咳,如此年轻之人,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咱们说了半天话,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他刀法一变,正要全力抢攻,忽听得一名侍卫说道:“这女娃子模样儿既妙,手下也很来得啊。”另一名侍卫笑道:“曹大哥你如瞧上了,不如就伸手要了,别让这小子先得了甜头。”那姓曹的侍卫哈哈大笑。
隔了片刻,厅角中寂然无声。何思豪道:“咱们话已说明在先,掌门人一席凭武功而定。这位姑娘使的是韦陀门正宗功夫,刀枪拳脚,大家都亲眼见到了,可没一点含糊。本门弟子之中,有谁自信胜得过这位姑娘的,尽可上来比试。兄弟奉福大帅之命,邀请天下英雄豪杰进京,邀到的人武艺越高,兄弟越有面子,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说着干笑了几声。
胡斐心想:“她若能用软鞭给我戴上帽子,这分功夫可奇妙得紧。我如伸手去接,不免阻了她兴头。”于是含笑不动,瞧她是否真能将这丈余长的银丝软鞭,运用得如臂使手。但见鞭梢卷着帽子,顺着他胸口从下而上兜将上来,将与他脸平之时,鞭尾一软,帽子下落。
他最后这几句话,显是讥刺何思豪的了。厅中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这老者又哭道:“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英雄好汉兄弟也见过不少,可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众人听了,厅上群情耸动,人人知他是正面向何思豪挑战了。
胡斐忙伸手去接,突见眼前金光闪动,心知不妙,只听啪的一响,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奇痛透骨,已给软鞭击中。他立即右足力撑,左足一松,从左方钻到了马腹之下,但听得啪的一响,木屑纷飞,马鞍已给软鞭击得粉碎,那马吃痛哀嘶。
袁紫衣大声道:“你说我乳臭未干,出来见过高低便了。”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身形枯瘦,留着一撇鼠尾须,头戴瓜皮小帽,脑后拖着一根稀稀松松的小辫子,头发已白了九成。他伏在桌上,号啕大哭,叫道:“万鹤声啊万鹤声,人家说你便死而复生,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的姑娘,当真是佳人出在年少,貌美不可年高啊。”
胡斐在马腹底避过她这连环一击,顺势抽出单刀,待得从马右翻上马背,单刀已从左手交向右手,右颊兀自剧痛,伸手一摸,只见满手鲜血,这一鞭打得着实不轻。袁紫衣冷笑道:“你还敢冒充长辈么?我这一鞭若不是手下留情,不打下你十七八颗牙齿才怪。”
胡斐抬起头来,嘻嘻一笑,心中却惊异这女郎的武功好生了得,她以软鞭鞭梢打穴,已是武学中难得的功夫,何况中途变向,将一条又长又软的兵刃使得宛如手指一般,击打穴道,竟无厘毫之差,同时暗自庆幸,幸好她打穴功夫极其高强,自己才不受伤。
“韦陀双鹤”这四个字,厅上年岁较大之人倒听见过的,但大半只认得万鹤声,都知他为人任侠好义,江湖上声名甚好,另一只“鹤”是谁,就不大了然。这时听这个老头儿自称是“双鹤”之一,又亲眼见他一举手便将两名侍卫打得动弹不得,一时群相注目,窃窃私议。只是谁都不知他底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虽见袁紫衣连败韦陀门四好手,武功高强,但仍道她艺不如己,对招之际,不免存了三分轻视之心,岂知她软鞭打穴,过背回肩,着着大出于自己意料之外。适才反手这一刀,料定她是击向自己巨骨穴,这才得以将她鞭梢荡开,但如她技艺略差,打穴稍有不准,这一刀自是砍不中她鞭梢,那么自己背上便会重重吃上一下,虽不中穴道,一下剧痛势必难免。
那老者不再讥刺,正色说道:“姑娘,你不是我门中人。韦陀门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来拆这个档子?”袁紫衣道:“难道你便是韦陀门的?请问前辈高姓大名?”那老者道:“我姓刘,名叫刘鹤真。‘韦陀双鹤’的名头你听见过么?我若不是韦陀门的,怎能与万鹤声合称‘韦陀双鹤’?”
袁紫衣见他神色自若,实不知他心中已大为吃惊,不由得微感气馁,长鞭在半空中一抖,吧的一声爆响,鞭梢又向他头上击落。
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韦陀门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怎地如此衰败?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侮啊!哦哦,哇哇哇!”他哭得真情流露,倒似不是有意讥嘲。
这句话倒非虚语,她偷袭成功,这一鞭倘真使上全力,胡斐颧骨非碎裂不可,右边牙齿也势必尽数打落,但饶是如此,已是他艺成以来从所未有之大败,不由得怒火直冲,圆睁双目,举刀往她肩头直斫。袁紫衣微感害怕,知对手实非易与,这一次他吃了大亏,动起手来定然全力施为,当下舞动长鞭,将胡斐挡在两丈之外,要教他欺不近身来。
按照礼数,何思豪既是来自京师的武官,又是韦陀门的客人,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门,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但她毫不谦逊,见何思豪让座,当即大模大样的在首席坐下。
就在此时,只听得大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缓缓驰来。骑者见到有人动手,一齐驻马而观。胡斐和袁紫衣同时向三人望了一眼,只见两个穿的是清廷侍卫服色,中间一人穿的是常服,身材魁伟,约莫四十来岁年纪。
那女郎微一迟疑,想要说话,却又停口。何思豪道:“韦陀门的弟子,今天到了十之八九,待会便要拜见掌门,姑娘的大名,他们可不能不知啊。”那女郎点头道:“说的是。我姓袁⋯⋯名叫⋯⋯名叫紫衣。”何思豪武功平平,却见多识广,瞧她说话神情,心想这未必是真名,她身穿紫衫,随口便诌了“紫衣”两字,但也不便说破,笑道:“袁姑娘便请上座,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
袁紫衣见到了劲敌,离席而起,说道:“阁下有何见教,请爽爽快快的说吧,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言语中多了几分礼貌。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走出来,脸上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袁紫衣见他面容枯黄,颧骨高起,双颊深陷,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但双目炯炯有神,当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
胡斐心念一动:“我要向她打听赵三哥消息,这姑娘性儿高傲,料来她若不占些便宜,怎肯明白跟我说出?瞧在赵三哥面上,说不得便让她一招。”见鞭梢堪堪击到头顶,将头向左一让,这一让方位是恰到好处,时刻却略迟一霎之间,但听得波的一声,头上帽子已给鞭梢卷下。胡斐双腿一夹,纵马窜开丈许,还刀入鞘,回头笑道:“姑娘软鞭神技,胡斐佩服得很。请问赵三哥他身子可好?他眼下是在回疆呢还是到了中原?”他如真心相让,袁紫衣胜了这一招,心中一得意,说不定便将赵半山的讯息相告。
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见他摔跌这两名侍卫手法干净利落,使的便是尉迟连与袁紫衣适才过招的“赤尻连拳”,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的,只是他武功高出尉迟连何止倍蓰,定是他们本门的高手。他对清廷侍卫素无好感,何况这二人与凤天南狼狈为奸,见这二人摔得狼狈,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心中暗自高兴。
偏生他年少气盛,也是个极好胜之人,这一招让是让了,却让得太过明显,待她鞭到临头,方才闪避,而帽子遭卷,脸上不露丝毫羞愧之色,反含笑相询,直有点长辈戏耍小辈模样。袁紫衣一眼看出,冷然道:“你故意相让,当我不知么?帽子还你吧!”说着长鞭轻轻一抖,卷着帽子往他头上戴去。
何思豪如何忍得,大声喝道:“有种的便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那老者仍放声而哭,说道:“兄弟奉阎罗王之命,邀请官老爷们到阴世大会,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兄弟越有面子啊。”何思豪霍地站起,向厅角急奔过去,左掌虚晃,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那老者哭声不停,突然一道黑影从厅角里直飞出来,砰的一声,摔在当地,正是何思豪,双手双脚上挺,舞动不已,一时爬不起身。众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另一名侍卫见同伴失利,拔出腰刀抢上前去,厅上登时乱了,但见黑影一晃,风声响处,这侍卫又砰的一声摔在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