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 第五回 血印石(第2 / 8页)
胡斐双手一抖,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另一个手中却掉下两粒骰子。胡斐笑道:“好啊,原来是两个赌鬼!”将两人头对头一撞,腾腾两声,将两人摔上门板。这两名护院武师武功虽然平平,身子的重量却足斤加三。门板上又加了四百来斤,只压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有声无气。
这大汉在五虎门中位居第三,外号“岭南飞虎”,乃凤天南的得力助手,佛山镇上人人惧怕,这时挂在梁上,上不得,下不来,甚为狼狈,算得上是半只飞虎。
正乱间,忽听门外有人叫道:“那一个杂种吃了豹子胆,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人群往两旁一分,闯进来两条汉子。两人一般的高大魁伟,黑衣黑裤,密排白色扣子,武师打扮。胡斐身形一晃,窜到两人背后,一手一个,已抓住了两人后颈。那两人正是英雄典当的护院,闲着无事,正在赌场赌博,听得当铺中有人混闹,忙匆匆赶回,还没瞧清楚对手的身形面目,已让人抓住后颈,提了起来。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胡斐一笑收下,提起两名武师,喝道:“将石鼓取下来。”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眼花,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够力气,当下二人合力,一个个的抬了下来。胡斐道:“好,咱们到赌场去逛逛。你两条大汉,抬着本钱跟我来。”两名武师给他治得服服贴贴,一前一后用门板抬了九千两纹银,跟在胡斐后面。看热闹的闲人见他只手空拳,斗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无不兴高采烈,但怕凤老爷见怪,却不敢走近和他说话,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更加人人精神百倍,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他话未说完,猛觉背后风声飒然,左右有人双双来袭。他低头缩身,那二人已然扑空。他双手分别在二人背上一推,砰的一声,二人脸对脸互相猛地碰撞,登时晕去。只听得一人高声怒吼,又扑了上来。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见大掌柜催得紧,只得提笔写道:“今押到凤府家丁六名,俞朝奉一名,皮破肉烂,手足残缺,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正。年息二分,凭票取赎。虫蚁鼠咬,兵火损失,各安天命,不得争论。半年为期,不赎断当。”天下当铺的规矩,就算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他也要写上“残缺破烂”的字样,以免赎当时有所争执。当铺当活人,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那朝奉写得惯了,也给加上“皮破肉烂,手足残缺”八字评语。
胡斐听他脚步沉重,来势威猛,心想:“这人功夫倒挺不错。”一侧身间,乘势掠带,刀光闪动,一条肥水牯似的粗壮大汉已在身旁掠过,挥刀迳向凤一鸣头顶砍落。总算他武功不低,危急之际手臂疾偏,钢刀砍上地下青砖,砖屑纷飞。胡斐叫道:“妙极!”左足伸出,已踏住他手肘。
胡斐叫道:“你们这典当是皇帝老子开的么?怎地做事这等横法?”大掌柜陪笑道:“不敢,不敢。好汉爷还有什么吩咐?”胡斐道:“当东西的没当票么?大清朝没王法了吗?”那大掌柜心想这六个家丁皮粗肉厚,压一会儿还不怎样,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命呜呼,一叠连声的叫道:“快写当票。”
胡斐有意要延挨时刻,等那凤天南亲自出来,好与他相斗,当下笑嘻嘻的坐着观看,并不下注。宝官揭开盅来,三枚骰子相加共十一点,买“大”的赌客纷纷欢呼,买“小”的垂头丧气。那宝官连开三次,都是“大”。
在赌场中胡混之人,一小半是凤天南的手下,另一半不是地痞流氓,便是破落户子弟,人人畏惧凤天南的威势,听胡斐如此询问,七嘴八舌的说道:“没见到你有什么凤凰肉。”“凤大爷决不能偷你东西吃。”“凤老爷府上的东西还怕少了么?怎能偷人东西?”“笑话,笑话!”“好汉快放了他,别闹出大事来。”
胡斐大剌剌的坐了下来,说道:“我姓拔,名字叫作凤毛。”那宝官一楞,心道:“啊,你是存心来跟我们过不去了。”拿起骰盅摇了几下,放下来合在桌上。四周数十名赌客纷纷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胡斐道:“好,你们大家说他没偷吃,我难道赖了他?咱们到北帝庙判个理去。”
那宝官听蛇皮张说得恭敬,素知凤老爷交游广阔,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友,心想:“好哇,你抬了银子给我们场里送来啦。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开赌场的岂怕财主爷?再抬了两门板来也不嫌多。”咧嘴一笑,说道:“这位朋友贵姓?请坐,请坐。”
那大汉狂吼一声,放手撒刀。胡斐右足一挑,单刀飞起,顺手接过,笑道:“我正愁没刀剖他肚子,你巴巴的赶来送刀,当真有劳了。”
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到典当中来当人,用意本是要激凤天南出来。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之后,行事小心谨慎,心想这凤天南既号称“南霸天”,家中的布置只怕比商家堡更为厉害,常言道:“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上门去与他为难,只怕中了他毒计,是以先闹酒楼,再闹当铺,那知凤天南始终不露面,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见又有三千两银子搬到,头一摆,喝道:“都放在门板上。”众伙计明知一放上去,又加上一百八九十斤,但不敢违拗,只得一包包轻轻的放了上去。
那大汉怒极,使力挣扎。胡斐左腿一松,竟让他翻身跃起,原来这大汉蛮力过人。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人命,忙命伙计又捧出三千两银子来,放在桌上,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陪笑说好话,心下纳闷:“怎地凤老爷还不亲来料理?”
他右足力撑,双手十指如钩,在空中迳向胡斐扑到。胡斐转过身来,绕到他身后,左手搭在他肥臀之上,借力送出,喝道:“上天吧!”这一送有八成倒是借了他本身纵跃之势。那大汉身不由主,向上疾飞,旁观众人大叫声中,眼见要穿破庙顶而出。他忙伸出双手,抱住了大殿正中的横梁,总算没撞破脑门,但就这么挂在半空,向下望去,离地着实不近。他没练过轻功,身子又重,外家硬功虽然不弱,却不敢跃下。
众人一怔,立时想起钟四嫂在北帝庙中刀剖儿腹之事。那大掌柜暗暗吃惊,心想:“一到北帝庙,可要闹得不可收拾了。”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道:“好汉爷说得对,我们都错了。少主人吃了好汉的凤凰肉,好汉要怎么赔,便怎样赔就是。”胡斐冷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里人人不服,不到北帝庙评个明白,我今后还有脸见人么?”说着将凤一鸣挟在腋下,银子也不要了,走出赌场,向途人问了路,迳往北帝庙而去。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穿着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敞开胸膛,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毛,见胡斐进来,后面跟着两名武师,抬着一块大门板,放着近百封银子,心里一怔,叫道:“蛇皮张,你做什么?”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道:“这位好汉爷要来玩一手。”
那北帝庙建构宏伟,好大一座神祠,进门院子中一个大水塘,塘边石龟石蛇,昂然盘踞。佛山当地人氏都称之为“祖庙”。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大门上写着“英雄会馆”四个大字。胡斐大踏步走进门去,见大殿上围着黑压压一堆人,正在掷骰子押大小。
胡斐拉着凤一鸣来到大殿,只见神像前石板上血迹殷然,想起钟四嫂被逼切剖儿腹的惨事,胸间热血上冲,将凤一鸣往地下一推,抬头向着北帝神像,朗声说道:“北帝爷,北帝爷,你威灵显赫,给小民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这贼厮鸟偷吃了我的凤凰肉,但旁人都说他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