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 第二回 牢狱(第5 / 14页)
星月微光之下,但见那道人极缓极慢的向前跨了一步,丁典也慢慢退了一步。过了好一会,那道人又迈出一步,丁典跟着退了一步。
这一颤抖,两肩处更痛得凶了。原来这两条铁链竟是从他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和他双手的铁镣、脚踝上的铁链锁在一起。穿琵琶骨,他曾听师父说过的,那是官府对付最凶恶的江洋大盗的法子,任你武功再强,琵琶骨给铁链穿过,半点功夫也使不出来了。霎时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我是大盗?我这样受冤枉,难道官老爷查不出么?”
狄云见那道人步步进逼,显然颇占上风,焦急起来,抢步上前,举起手上铁铐往那道人头顶击落。铁铐刚碰到道人顶门,蓦地里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暗劲,猛力在他身上一推。他站立不定,直摔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到墙上,一屁股坐将下来,伸手撑地欲起,黑暗中却撑在一只瓦碗边上,喀的一响,瓦碗给他按破了一边,但觉满手是水。他更不多想,抓起瓦碗,将半碗冷水迳往那道人后脑泼去。
那矮大汉惊怒交集,呼呼两刀,向丁典疾劈过去。丁典双臂一举,臂间的铁链将单刀架开,便在同时,膝盖猛地上挺,撞在矮大汉身上。那人猛喷鲜血,倒毙于地。
一名狱卒走了过来,喝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还不给我闭嘴!”狄云叫道:“冤枉,冤枉!我要见知县大老爷,求他伸冤。”那狱卒喝道:“你闭不闭嘴?”狄云反而叫得更响了。
丁典霎息间空手连毙二人,狄云不由得瞧得呆了。他武功虽失,眼光却在,知道自己纵然功力如旧,长剑在手,也未必打得过这矮汉子,另外那名汉子未及出手,便已身亡,功夫如何虽瞧不出端倪,但既与那矮汉联手,想来也必不弱。丁典琵琶骨中仍穿着铁链,竟在顷刻之间便连杀两名好手,实令他惊佩无已。
屋角中忽有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给人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夫都废了,嘿嘿,嘿嘿!下的本钱可真不小!”狄云也不理说话的是谁,更不去理会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仍然大叫:“冤枉,冤枉!”
丁典将两具尸首从铁栅间掷了出去,倚墙便睡。此刻铁栅已断,他二人若要越狱,确实大有机会,但丁典既一言不发,狄云也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比狱中更好。
此后数日之中,丁典只默默沉思,除了望着远处高楼窗槛上的花朵,脸上偶尔露出一丝微笑之外,整日仰起了头呆想。
他缓缓转过头来,只见西首屋角之中,一对眼睛狠狠的瞪视着他。狄云身子一颤,没想到这牢房中居然还有别人。只见这人满脸虬髯,头发长长的直垂至颈,衣衫破烂不堪,简直如同荒山中的野人。他手上手铐,足上足镣,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琵琶骨中也穿着两条铁链。
到了十九那一天深夜,狄云睡得正熟,忽听得喀喀两声。他睁开眼来,月光下只见两名劲装大汉使利器砍断了牢房外的铁栅栏,手中各执一柄单刀,踊身而入。狄云惊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但见丁典倚墙而立,嘿嘿冷笑。
他坐了一阵,茫然打量这间牢房。那是约莫两丈见方的一间大石屋,墙壁都是一块块粗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块铺成,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粪桶,鼻中闻到的尽是臭气和霉气。
那身材较矮的大汉说道:“姓丁的,咱兄弟俩踏遍了天涯海角,到处找你,那想得到你竟是躲入了荆州府的牢房,做那缩头乌龟。总算老天有眼,寻到了你。”另一名大汉道:“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将那本书取出来,三份对分,咱兄弟非但不会难为你,还立刻将你救出牢狱。”丁典摇头道:“不在我这里。早就给言达平偷去啦。”
他满腔愤怒,满腹悲恨,不顾疼痛的站起身来,大声叫喊:“冤枉,冤枉!”忽然腿上一阵酸软,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他挣扎着又想爬起,刚刚站直,两肩剧痛,腿膝酸软,又向前摔倒。他爬在地下,仍不住口的大叫:“冤枉,冤枉!”
第二日早晨,狱卒进来见了两具尸体,登时大惊小怪的吵嚷起来。丁典怒目相向,狄云听而不闻。那狱卒除了将尸首搬去之外,唯有茫然相对。
狄云记得知县相貌清秀,面目很慈祥。他想知县大老爷一时误信人言,冤枉了好人,但终究会查得出来。可是,右手五根手指给削断了,以后怎么再能使剑?
又过两日,狄云半夜里又为异声惊醒。蒙眬之中,只见丁典双臂平举,正和一名道人四掌相抵,两人站着不动。他曾听师父说过,这般情势是两个敌手比拚内力。这道人何时进来,如何和丁典比拚内力,狄云竟半点不知。他师父说,比武角斗,以比拚内力最为凶险,毫无旋回闪避余地,动辄便决生死。
在知县的大堂之上,他曾断断续续的诉说经过,但万震山的小妾桃红一力指证,意图强奸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万家八个弟子和许多家人都证实,亲眼看到他抱住了桃红,看到那些贼赃从他床底下、被褥底下搜出来。衙门里的差役又都说,荆州万家武功高强,威名远震,那有什么盗贼敢去打主意?
到得第四日上,身上高烧终于渐渐退了。各处创口痛得麻木了,已不如前几日那么剧烈难忍。他记起了自己的冤屈,张口又叫:“冤枉!”但这时叫出来的声音微弱之极,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下呻吟。
狄云心中一动:“言达平,我二师伯?怎地跟此事有关?”
他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烧,一时唤着:“师父,师父!”一时又叫:“师妹,师妹!”接连三天之中,狱卒送了糙米饭来,他一直神智不清,没吃过一口。
那矮大汉喝道:“你故布疑阵,休想瞒得过我。去你的罢!”挥刀上前,刀尖刺向丁典的咽喉。丁典不闪不避,让那刀尖将及喉头数寸之处,突然一矮身,欺向身材较高的大汉左侧,手肘撞处,正中他小腹。那大汉一声没哼,便即委倒。
那狱卒狞笑一声,转身提了一只木桶,隔着铁栏,兜头便将木桶向他身上倒了下去。狄云只感一阵臭气刺鼻,已不及闪避,全身登时湿透,这一桶竟是尿水。尿水淋上他身上各处破损的创口,疼痛更加倍的厉害。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