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迟暮山(第2 / 4页)
清斋殿经过一番彻头彻尾的重建,在原有的清净自然基础上,增加了几分厚重古朴。使得人一踏上台阶,不自觉就端重了态度。高、詹二人进来的时候,殿里已经坐了些人,仔细一瞧,竟都是李攸烨幼时的授业恩师。江老夫人合着眼皮坐在上首,身边有一个明黄的蒲团是空着的。这情形不由让人联想到三年前,江后将朝臣请到清斋殿来时的情景。那时的李攸烨下跪拜了詹晏,从此确立了他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散朝的钟落了两个钟头,李攸烨仍未现身,一干老者纷纷举袖拭汗。江家子孙都跪在殿外,江衍通要起身结果被兄长拽下,嘘声道,“娘的龙头拐杖已差人送去御书房,现在已经箭在弦上,说什么都不管用了,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吧!”
不久后,御前大总管杜庞双手捧着一个红布托盘走了来,瞥了眼殿外的众人,什么也没说,快步进了殿,恭谨地跪在地上,“皇上让我回禀江老夫人,送拐杖的小德子在路上不慎跌了一跤,摔坏了老夫人的贴身之物,不仅冒犯了老夫人,更冒犯了盛宗先皇,实属大逆不道,皇上震怒,已将其拿下,此人现在已押在殿外,听凭老夫人处置。”说罢,掀了红布,两截断裂的龙头拐杖赫然摆在托盘上,被高高举过头顶。
满殿老臣皆倒吸一口凉气。
江家兄弟搀扶着老夫人缓缓地走下台阶,每迈一步都异常地艰难和迟缓。离开前她回头再看了眼清斋殿,那把通体明黄的宝剑,一如既往地沉寂,绽着冰冷的刺眼的光芒。她忽然明白了江丞相临终前的那个不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不……不……”江相的胡子抖颤,嘴里含混不清,不知在喁些什么。眼睛睁得像夜珠,团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微光,仿佛将尽未尽的烛火。老夫人心头一凛,手中的拐杖砰得一声摔到了地上。江衍逢连忙爬到床前来,“父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儿子一定照办!”发现他面色僵硬,鼻息中早已没了生气,大惊失色,“父亲!!”
“老爷归天了!”齐管家的宣布将整个江府带入了前所未有的悲戚之中。黎明时分,江令农的死讯借由长公主带回了皇宫。不久后公孙扬带着人进府致哀,急怒攻心的江家人拔剑要取他性命,反被昔日的属下扼在地上,动弹不得,气得破口大骂。公孙扬不怒反笑,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圣旨,当场宣读了江令农的死后殊荣。对这无意义的追封,江家兄弟心里凉了个通透,跪在地上敢怒不敢言。老夫人听罢圣旨,将那只干枯的手塞进被子里,两手捋了捋鬓侧的银丝,拾起拐杖,吩咐几个儿子,“准备马车,老身要进宫面圣!”
“娘,”老大衍逢含泪道,“皇上现在六亲不认了,您去也没有用,说不定还会触怒她,到时候就……”
“你放心,娘心里有分寸。”
“那儿子陪您一起去。”江衍逢心里仍有顾虑,但见老母意志坚决,对面公孙扬又小人得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此当江衍通从曲阳赶回来的时候,家中只剩下四兄衍途在灵堂守灵,其余兄长皆随母亲进宫了。惊闻噩耗,江衍通扑在床前痛哭失声,衍途劝住他,“五弟你赶紧拿个主意,娘此去皇宫,我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离宫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红日当空,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垂落着迟暮的颜色,和即将开春的季节极不相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叠马蹄声,老夫人举头观望。只见凯旋台前旌旗招展,一匹火红的骏马驮着一位威风赫赫的将军,行过百官上朝必经的石桥,正往君恩殿而去。所过之处,两侧大内侍卫皆抱拳相敬,“恭迎单大将军凯旋!”
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天子的銮驾迎面而来,他匆忙下马前去拜见。
素白的龙袍、银冠,配上皓洁的面额,与背景之中的雪白云山相映成孑。清眉秀目嵌一点淡漠,抿唇齿,下轿帘,眉间有度,不怒而凛。江衍通自远放曲阳后,很少回京,见李攸烨的最后一面,还是在去年三月的江后寿宴上。想不到才隔一年,昔日的仁柔少年已被雕琢成冷面君王了。
她笑着扶起身边的大将,相携着往君恩殿走去。始终未往这边看一眼。
“一将成名万古枯,兵连祸结,兵连祸结!”老夫人手上已没有权杖,但江家人似乎仍能听到拐杖落地的声音。这时候恰巧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宫女路过,听到了她的激怒之声,停下步子,好心跟她说,“老奶奶,这次没有兵连祸结!单大将军用计斩了敌军守将,亲自招抚了二十万大军呢。”
衍通惊愕,“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有半个时辰了。”衍途说。
“糟了!”江衍通一握拳头站了起来,“大哥怎地如此糊涂!这样冒冒失失的闯宫,非和皇上正面冲突不可。四哥为什么不劝劝娘?”连孝衣都顾不得穿,急急忙忙往外走。衍途性子一向软弱,这会子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苦着脸说,“你也知道,母亲性子刚烈,手里又有盛宗赐的龙头拐杖,上打昏君,下打奸佞,我等就是想劝也劝不住啊!”
“好了,我马上进宫劝住娘,你赶快派人去请詹太傅和高大人,麻烦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宫帮我们求求情!但愿局势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罢急急乘了马,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谁知刚到宫门口,就见詹、高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相互扶着往里走。他急忙下马,过去问候二人。那詹太傅眯着眼睛,不解地问,“老夫刚接到宫里的传话,贵府老太君要在列祖列宗面前管教皇上,要我等前去观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江衍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