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 / 2页)
中产阶级的法国香颂六
中产阶级气质作为人性的一种存在状态,不是别的,是一种均衡的尝试,是在人的行为中,在无数的极端与对立中谋取中庸之道。
—赫尔曼·黑塞《荒原狼》
他们原本可以组成一个幸福家庭,但是前面说过,侯麦给人物命运提供的选择范围,不会超出中产阶级的花园之外。
当这座花园只剩下诗人和女哲学老师(两人世界)的时候,响起了优美的舒曼交响练习曲,但是同时也响起了诗人女朋友横蛮的电话。诗人婉转地骗道:“太晚了,今天不回去了……对,只有我一个人,她们都走了。”而此时,诗人刚刚和女哲学老师共进完浪漫晚餐,并且刚刚吻过女哲学老师的手,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本正经地爱上你”之类的话,余温未散。而女哲学老师就坐在电话机对面。好在女哲学老师十分清醒和善于保护自己,有着审慎的“人际交往空间意识”。她毫不客气地对诗人说,她不想成为他撒谎的同谋。之后她拎起行李,连夜回了巴黎。第二天早上,女哲学老师抱着花束走进她的男朋友的公寓,因为这一天,正好是她的数学家男朋友度假回来的日子。
在侯麦精心构筑、技法洗练的大部分作品中,男性总是徘徊在两种类型的女人之间:一种温柔婉约,与自己的精神思想能够契合;另一种热情如火,年轻貌美,在肉体上充满致命吸引力。但是,男主人公总是可以掩耳盗铃,脚踏两只船,具体行为并不影响其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而女性呢,美丽聪慧、千变万化、风情万种,但观赏价值大于她们对男性生活产生的波澜。(虽然在侯麦的“喜剧与谚语”六部作品中全都以女人为叙事主体,在“人间四季系列”中也有三部作品以女人为重心。)
为什么这样说呢?也许这来源于侯麦已知天命时期的作品《午后之爱》(1972年)给人的深刻印象或者说概括性的印象。[奇Qisuu.Com书]
这是一部以巴黎为场景的电影,可以看到悠闲的街头和一间间古老的咖啡馆,下午的阳光如伏尔泰所说的“慢性毒药”(他指的是巴黎的咖啡)洒在行人身上。男主人公像任何一部侯麦作品的主人公一样,优雅、博学、睿智,而且不断地表白自己内心种种颇具文学价值的感受。他在家里看报纸(或书),在地铁里看书(或报纸),在办公室看窗外楼下。他结了婚,妻子安静贤惠,孩子聪明可爱。但是这不影响他对咖啡馆外的女孩们细致入微地观察和憧憬,甚至梦游般地走上前去和她们搭讪—更值得为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工作性质,使他每天享有午后大段余暇。终于有一天,一个女孩冲进他的办公室,以前的女友,媚骨丛生,神采奕奕,从一段又一段已经逝去的爱情中流浪归来。她有意进攻,但他总是拿出撒手锏:“你知道,我很爱我的妻子。”
事实上,他说的是实话,他的婚姻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他的台灯下的妻子使他感到安详。但他还是忍不住在旋转楼梯上打转,最后晕了头冲进前女友的公寓,抱住正在沐浴的美妙裸体,无限深情地说:“你知道,我很爱我的妻子……但是,此刻我无法自持。”
侯麦当然没有让男主人公偷情得逞,因为他深谙中产阶级的洁癖之道。他让他们回归家庭,以便在一个美好的距离之内凝望风景(女人)。所以他的风景和女人总是美丽的。在秋天的葡萄园采摘成熟的果实,在草地上跳吉他伴奏的舞蹈(“人间四季系列”之《秋》,1999年)。即使到了寒冷的冬天,美丽的女主人公虽然模棱两可,不知道该回到哪个男人身边,同时对第一个男朋友念念不忘,但是男人们都没有过多地责怪她,且理解她的真诚和矛盾,并给予她充分的自由(“人间四季系列”之《冬》,1992年)。
给予他人充分的自由,但这种自由不能过界。这个界“一边是自然,另一边是人性;一边是情欲,另一边是英雄主义的优雅”(侯麦)。
其实,与其说是“英雄主义的优雅”,不如说是中产阶级的优雅。“英雄们”总是徘徊踯躅,甚至有一种“牺牲”的渴望,但是一想到他们要背叛和抛弃的东西,一想到这些东西的高尚品位,他们便很快作出选择。游戏规则秘而不宣,约束着动荡的生活。看似一桩又一桩的偶然事件,不过是对再正常不过的、缺乏想像力的个体宿命谦卑的模仿。人物是自身自由的囚徒,释放自己的途径是不断丰富其修辞学—独白或对白。理想主义是被批评的对象:“当幻想转向爱的时候,直觉却并不总是跟随。”(侯麦)
这一切,让人想起罗兰·巴特的一句话:“有节制的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