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第1 / 2页)
卢美丽死之前很痛苦,不用杜冷丁根本不能睡觉。好几次她疼得满床打滚,疼得去抠自己的眼珠子。乌力天扬死死抱住她,不让她抠。她抠不到眼珠子,就抠乌力天扬,把乌力天扬抠得血糊拉的。
“天扬,”卢美丽瞪着一双鲢鱼似的突眼球死死盯着乌力天扬,大口地喘气,“天扬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死。我要死了丫丫怎么办?你姐夫怎么办!”
“姐你叫,你叫出声儿来!”乌力天扬头发潮乎乎的,好几天没洗澡,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水腥味。他紧紧地搂着卢美丽。他把卢美丽搂在怀里。他能感到她让疼痛折磨成什么样。魔鬼缠住了她。一枚要爆炸的草籽,碎裂掉也不过如此,“姐你别忍,你叫,大声儿叫,我在这儿呢!姐我们不怕,什么也不怕;我们不死,说什么也不死,谁来也不死,我们做老白菜!”
卢美丽还是死了。匡志勇带着丫丫冒雨赶到武汉,赶上卢美丽咽下最后一口气。乌力天扬没让丫丫看卢美丽最后的那副惨样儿,叫护士把丫丫堵在病房外。丫丫在病房外哭着叫着喊,阿姨你让我进去,阿姨你让我进去呀,你让我再看一眼妈妈!
丧事是乌力天扬给办的。匡志勇完全失去了主张,哭得像个泪人,也不管丫丫连着两天坐在屋角里发呆,怀里抱着卢美丽的一只鞋,怎么也不肯松手。匡志勇一夜之间进入更年期,碎嘴子,老说卢美丽没了,他说什么也活不下去,要不是丫丫,他就随卢美丽走。乌力天扬知道那是真话,卢美丽不光伺候了匡志勇十几年,她是给匡志勇当了十几年主心骨,当得匡志勇已经没了主心骨。
我对不起你。”
“我就看不来你这样。你要不扭脸好好的,一扭脸让人不认识。”汪百团吸了一下鼻子,“天扬,我给你说实话吧,我也不要谁谢,不习惯这个。这件事情,我是仰着头看你。卢美丽都这样了,你还死拽着不松手,你把自己跌得没影儿了也不松手,我一辈子,没见过人对人能死心眼儿到这样。我是看得来你这个,才跟着你,不是你把我拖下水,是我往水里扑。”
不知道是不是汪百团的话重了,屋外的雨丝不再往一边斜,拉直了往下落。雨点儿打在泥地上,那里早已吃足了水,蓄不住,很快流向低洼的地方。
大雨连着下了二十多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兆头。
鲁红军打电话来问养殖基地的情况。乌力天扬身上已经发了霉,头发湿漉漉地支棱着,在电话里告诉鲁红军,菜已经没了,地里连点儿绿都看不见了;水产品倒了一多半;果树正在往根里烂,牛开始烦躁;员工病了不少,男的不同程度地烂裆;现在最缺的是柴油和人手,没有这两样,基地全得泡汤。
乌力天扬不是因为这个才操办卢美丽的丧事。卢美丽是孤儿,娘家早没了人,她是乌力家的人。卢美丽在乌力家做过多少碗烧煳了的红烧肉啊!她还痛快淋漓地骂过乌力天扬。你恨人不恨人?我过去在家里就觉得你讨厌,你还真是讨厌!讨厌鬼!你是谁生的,谁养的?你怎么没让他打死?你这种儿子。就该让他打死!他没被打死,她却先死了。一朵南瓜花,成了老白菜,最后,蔫儿了。
趁着大雨喘息的空隙,乌力天扬领着工人动土,把卢美丽安葬在武昌郊区的九公山公墓。墓碑是一块汉白玉,上面刻了一行字:卢美丽之墓。
“姐。我送你到家了。”乌力天扬抹一把潮乎乎的脸,再抹一把潮乎乎的墓碑,对石头说。“姐,不是兄弟心硬,人都是一辈子,都得另找家。姐你得认这个家,你得先把这边的日子过习惯,过暖了,等姐夫,等丫丫,你让兄弟放心。”这么说过,也不管墓地上泥水乱成怎么样,在坟前跪下,冲着墓碑磕了两个头。头一个是为自己,后一个是替乌力家。
接下来,和匡志勇商量丫丫的事。卢美丽不在了,匡家塌了天,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丫丫没人照顾。乌力天扬让匡志勇自己回蒲圻,去照顾老奶奶,把日子撑起来往顺当上过,丫丫留在武汉,他来管,等丫丫大了,再让她回蒲圻去孝敬老人。
鲁红军一点儿也不在意烂裆和泡汤的事儿,还能比小鬼子厉害?你就当是和小鬼子干吧。鲁红军在电话里说。
鲁红军的电话刚收线,肿瘤医院的电话就来了。乌力天扬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大喘气,雨水顺着雨衣袖口往胳肢窝里流淌。他想,到底还是没拦住。
乌力天扬放下电话就往场部冲,去开那辆破“江陵”。他叮嘱孩子,跟着汪叔叔,别一个人往水深的地方跑,继续做剩下的作业,等他回来检查。然后告诉汪百团。他可能有两天回不来,基地的事儿,人比别的都重要,先照顾人,如果能喘气,多收集点儿麻袋和铁锹,可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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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卢美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