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1 / 2页)
跋
生命是一次次和无数异质事物遭遇的过程,这一次,我和这部书遭遇了。我还和命运中的2007年遭遇了。我的生命在这一年发生了太多重大的事情,我以这部书纪念它们,纪念我命运中的2007年。
这部书写完后不久,我的大姐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是一个智障者,有着和我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小时候,她是这个世上最在意我的人,每次我放学回家,她都会跟进我的房间,和我说几句话,然后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看我写作业。有时候我不想做作业,想看“坏书”或者干点儿别的什么事,她就去门口替我放哨,要是父母从楼下上来,她会小声告诉我:“来了。”如果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从那里走过,她一定会唱《小燕子》,或者《阿尔古丽》。她的嗓子非常好。她很喜欢唱歌。我知道,她唱歌不是唱歌,不是告诉我她有多么美妙的歌喉,而是在向我传递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只有我俩才明白。
我曾经有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觉得大姐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命,只是为了我,为了能和我说几句话,为我唱歌,她才来到我生活的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生活了五十五年,并且等我写完这部书。要是这样,我应该为她终于不必再待在这个世界里而高兴,为她终于可以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而高兴,为我终于写完了这部书,不必再拖累她而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离去却让我很难过,非常难过。我担心她离开她的世界太久,已经回不去了。我为这个而埋怨自己。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念她。
山毛榉、槭树、桦树、寒地杨。卓娅和舒拉、契诃夫和果戈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爱森斯坦、马雅可夫斯基和绥拉菲摩维支、索菲娅公主和赫鲁晓夫……还有,柴可夫斯基梦中的天鹅湖。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军帽和军刀雕刻在他的墓碑下方,他本人则斜着身子,靠在硬朗的枕头上,瘦削的手边搁着一摞厚厚的书稿,看着前方。乌力天赫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柄冰凉的军刀,又摸了摸军帽上那颗有些暗淡了的红五星。他看着奥斯特洛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表情是安详的,因为彻底摆脱了疾病的困扰而显得从容淡定。乌力天赫为这个感到高兴。他还为这位好兄弟没有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高兴。他在心里默默地背诵这位好兄弟在病床上写下的那段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愧疚,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可以自豪地说:我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告别了奥斯特洛夫斯基,乌力天赫去看望加琳娜·乌兰诺娃。为了一个承诺,他去看望这位伟大的芭蕾天使,看望那双人类最美丽的脚。
乌力天赫找到军方的朋友普列宁。向普列宁提出,他希望“借”到普列宁年轻美丽的妻子佳娜。以便能够以一位人类艺术的敬重者的身份走进莫斯科大剧院。乌兰诺娃已经与世隔绝。在医院里度过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乌力天赫无法见到她,他只能去看望她曾经演出过的那座剧场,在那里寻找她的霓裳。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在这之后,乌力天赫换了一套整洁的正装。一脸严肃地挽着光彩照人的佳娜的手臂,走进莫斯科大剧院。
灯光亮了,美丽的农家少女吉赛尔出现在舞台上——那是乌兰诺娃最好的学生马克西莫娃。朦胧、神幻的奇妙色光笼罩着她,莱茵河畔的微风吹拂着她;见到阿尔贝特,她的脸上流露出妩媚的天真和纯净;撕下占卜的雏菊花瓣,她的脸上流露出柔弱的忧戚和渴望;戴上收获季节女王桂冠,她的脸上流露出单纯的欣慰和欢愉;得知巴季尔达是阿尔贝特未婚妻,她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震惊和癫狂;在坟场与阿尔贝特重逢,她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伤逝和绝望。轻盈而谨慎的足尖踩出娇羞,柔美而易折的双臂探询着多情,令人轻声叹息的头部微摆,让人不易觉察的长睫震颤……
美丽的佳娜发现,乌力天赫哭了,泪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急促地流淌下来,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洁白的衫衣领上。佳娜的眼睛湿润了。她朝乌力天赫伸出手,把手放在乌力天赫的手上,握紧了他。她想,是什么让这个有着蓝色水晶般忧伤气质的中国男人流下了眼泪?是那些灵魂无所依附的维丽丝,是她们吗?
2005年7月28日至2006年9月15日写于汉口
2007年1月2日至4月30日改于汉口
2007年10月15日至10月25日再改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