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 / 2页)
又过了十几年,等我当了老师,我们师生同属于一个学校的教员了,都得听另一个姓傅的校长的指挥。
傅校长,本地人,共产党员,是从本县兴隆店中心小学调回来的。他和傅良己老师是同宗同族的哥们儿,但有点冰火不同炉。傅校长很那个,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是他的强项。即使上边没有什么新的精神可以执行,他都能把他的特长发挥得十分完美。
一次,一个姓刘的初一学生,与一个姓董的女生发生了口角。不知道她是那句话说错了,或是被人理解错了,傅校长就说姓刘的学生打击的不是“董”,说她矛头指的是“黄帅”,就要布置批斗会。
在以后的学生时代里,我从来没有忘记傅老师对我的表扬,时时在鼓励我上进。可是,有谁会想到,这样的老师竟然被校长打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傅老师突然被调走了,去了李家窝棚学校。
那是一天的早上,学校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装着一些行李书本什么的。另两位老师正和傅老师说着话,就叫告别吧,那时我不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站在一旁看。
不知什么时候,好多大一点的学生围了过来。他们每个人都拿出一盒烟来,塞给傅老师,有的挤不过来干脆扔到车上。我清楚地记得,那些烟有“握手牌”的、“大前门”、“哈德门”,在车上堆了一堆。
在当时,一块豆腐二百元(即现在的2分钱),一盒“握手牌”是一千二百元(即现在的一角二分钱)刚解放,农村的农民家家都没有钱,吃块豆腐就是过年过节了。
那时的学生很多,解放前没机会上学的都赶到了一起,所以一年级最大的学生比我大四五岁。我年龄小,个子矮,自然坐在前排上课,离老师很近。老师讲课不时地把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我没有办法躲开,地方太狭窄了。一条一米多一点的长条窄木凳,挤着四个圆头圆脑的家伙,挤得你有屁都放不出来。我常常是半个屁股坐在那上面,一不留神就闹个“屁墩”,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来。若是上音乐课,好几十张嘴能把房盖震下来。这样的教学环境,教学的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别看这样,孩子们缺席逃学的很少,几乎一个都没有。图啥?除了热热闹闹的,就是热气腾腾。即使斗大的字一年下来认识百八十个的,家长孩子都皆大欢喜,那是文化,从来没有过的文化。
开始教我们的老师姓李,年轻的,没几天就被这“乱哄哄”的课堂气走了。新来的班主任姓傅,叫傅良己,年龄像我的父亲。他红脸膛,个头不是很高,却很有耐性子。
傅老师第一堂课上的是语文,一进教室自己先整理一下衣帽,并不紧不慢地走到黑板前。他拿起粉笔,手举过肩膀,要写字却没写,也没有说话。学生觉得挺奇怪,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然后,他轻声地问了一句:“谁会写缝衣服的‘缝’字?”显然他在问“高年级”。见没有人回答,傅老师又追问一句:
“谁会写,就举手!”
看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傅老师哭了,声音很大,学生们也跟着哭。傅老师逐个给他们擦眼泪,自己却止不住。
送傅老师的马车走远了,满院子的学生和家长还在眺望,期待他还会回来。
他没有回来,两年后他又调走了,和我父亲一同去了回回营学校,离家30多华里。于是,我也有机会打听傅老师的一些情况,我大了,知道去关心别人,尤其是我崇拜的傅老师。
父亲说他们相处得很好,何况还是亲戚呢。那时我才知道,傅老师和父亲都是姥姥家族的门婿。
在回回营学校,他们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切菜用的是一把日本军官的指挥军刀,很锋利,我见过。当时走夜路,在农村时而会遇到狼,常常带在父亲的身边以防不测。然而,正是这把日本的军刀,“文革”期间把我的心再次戳伤。我不明白的是,军国主义为什么和我画上了等号!那是后话。
教室里还是鸦雀无声。我回头回脑看没人举手的动作,被傅老师看见了,他对我说“你会你就上来写”。
高年级学的字我会写吗?当然了。别忘了我们是“复式班”教学,老师轮流给各个年级的学生讲课。老师不乱讲,学生可以“乱听”,所以我会写那个“缝”字,就去黑板上写了。写完,傅老师用很大的声音说了一个“好!”接着,他又一字一板道:“这么小的一年级才来几天,人家都会写,你们3年级的怎么就不会?”
教室里更肃静了,许多同学都在瞅我,我心里直扑腾,那时我还不会写“骄傲”与“自豪”那些词汇,但体验得到其中的滋味。
从那天起,班级的秩序“唰!”地好了起来,傅老师也“嗖!”地高大起来。
其实,50多学生至少也得有几个会写“缝”字的,也许是傅老师的师道尊严把他们吓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