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1 / 3页)
高士奇事君,得个“小”字诀,皇帝只要找他,他一定在;皇帝问到什么,他一定能够回答——高士奇不是什么博学高才,他另有诀窍,每天一早进宫,先找在御前当差的小太监来问,皇帝昨天看了些什么书,说了些什么话,讲一件便送金豆一粒,多讲多送,往往一袋子金豆,到晚上倾囊而出。因为如此,皇帝有所垂询,他早有准备;同时皇帝的喜怒好恶,他亦无不了解,曲曲应付,自然合拍,成了皇帝左右少不得的一个侍从。
他在南书房的职司是缮写密谕,加上他从小太监那里所得到的有关皇帝的起居动向,因此他是最了解皇帝意旨的人,这就成了高士奇招权纳贿的凭借。祸福之间,往往决定于消息的灵通与否,高士奇在这方面独擅胜场,所以他用“门路独真”的话作招摇——这话不假,走别人的门路,力量达不达得到御前,大成疑问,亦无可究诘,只有高士奇,随时可以找到跟皇帝进言的机会;当然他是用旁敲侧击,迂回婉转的方式,使皇帝在不知不觉中听了他的话。
高士奇是很得意了,家赀巨万,在老家置了千顷良田;杭州西溪盖了一座很大的别墅。皇帝不论巡幸何处,都要带着他走,既富且贵,尊荣无比,但有两件事美中不足。一件是高士奇虽蒙特赐“同博学弘词试”而成为翰林,人值南书房,而肚子里“火烛小心”,翰林任缮写之事,岂不等于乡试会试阁中的“誊录生”?为此他发愤要著书,一本叫做《左传纪事本末》,是东抄西袭,杂凑成书的东西,一本叫做《天禄识余》,是因为他能看到深藏禁中,为外间所难寓目的秘笈,想卖弄炫耀一番,结果弄得笑话百出,前人已经发明考证过的,他自以为独得之秘,沾沾自喜。
此外,又花钱请人做了几本书,都是关于《左传》的,因而他便以专治《左传》,自鸣得意。深于世故的,不过暗中冷笑;年少气盛,而又才大如海像朱彝尊这样的人,就免不了要说话了。
朱彝尊自己史馆外放江南副主考,回京复命不久,即在翰林院供职;当时鸿博四布衣,李因笃不受职而归,便成了三布衣,翰林院中凡有重要文字,都归三布衣起草,名重一时,不兔遭忌。以后朱彝尊奉旨人值南书房,与高士奇成为同事,相形之下,好的愈显得好,不行的愈显得不行,高士奇便把他看成了眼中钉。
如今因为郭琇同为同年,他来探望的用意,一则是拉拢交情;再则是看不惯徐乾学和高士奇的行径,有意揭发,希望郭琇能够以御史的身分,上奏严劾。
“‘四方玉帛归东海,万国金珠贡淡人’这两句话,我也听见过。”郭琇问道:“我就不明白,高淡人有何神通?能这样子得皇上的信任!”
“这话说来就长了。要从他的出身谈起——。”
淡人是高士奇的别号,一字江村。他跟陆陇其同乡,籍隶浙江平湖,但又自称杭州人。
他的出身不高,而志向甚高,在康熙初年,自己挑了一担行李,到京城里去找机会。天子脚下,万人如海,要找机会,真如大海捞针;兼以“长安居,大不易”,结果流落在报国寺,卖字糊口。
朱彝尊当然也看不起他,做了两首“咏史”的七绝,作为讽刺:
汉皇将将屈群雄,心许淮阴国士风,不分后来输绛灌,名高一十八元功。
有个人叫祖泽深,是明朝的总兵,大渡河之役,投降了清太宗的祖大寿的儿子,偶然逛报国寺,看高士奇写得一笔好字;不由得想起一件事——索额图门下一个得势有权的家人,要用一个读书人,替他料理文字,顺便教他的儿子读书。有点骨气的读书人,岂肯做奴仆的门客?所以祖泽深虽“受人之托”,却一直不能“忠人之事”,这时看到高士奇这般憔悴沦落,认为不妨试探一下。
高士奇心想,“宰相家人七品官”,做这个西席也可以;而且索额图是椒房贵戚,声势煊赫,也许就此得能搭上了线,青云直上,因而欣然许诺。
索额图不好亲近文士,与明珠门下,大异其趣。因此,有一天要写封要紧的信,竟一时无人可找;高士奇的东主,索额图的奴才,便把他荐了上去。这一下便升了级,成为索额图的门客,相府里上上下下都称他“高相公”。
“高相公”善于做低服小,机巧灵活;索额图便把他举荐到御前,做南书房翰林,成了天子的文学侍从之臣。
皇帝虽然崇信理学,也懂得西洋的天算之学,但文采方面,不过尔尔;却好高士奇也是半瓶醋,跟皇帝谈起来,程度深浅相似,趣味亦相仿佛,所以十分投机,加上他那一笔好字,着实可爱,便颇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