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1 / 3页)
“唉!一言难尽!”
不仅是一言难尽,也还有难言之隐。灯下杯酒,细叙往事,蔡寿祺当然有些假话。他是咸丰九年夏天出京的,出京的原因,无非赋闲的日子过不下去,想到外省看看机会,从军功上弄条升官发财的路子出来。他的打算是由山西入关中,再到四川,然后出三峡顺流而下,如果没有什么机会,便回江西,在家乡总比在京的路子要宽些。
于是以翰林的身分,一路打秋风弄盘缠,走了一年才到四川。四川不设巡抚,只有总督,这时的总督黄宗汉,因为在两广总督任内与英国人的交涉没有办好,正革职在京,由成都将军崇厚署理川督。崇厚虽是旗人,却谨慎开明,对蔡寿祺那套浮夸虚妄的治军办法,不甚欣赏。于是他弄了几百两银子的“程仪”,由成都到重庆,准备浮江东下。
在重庆得到消息,陕西巡抚曾望颜调升川督。蔡寿祺跟曾望颜是熟人,便留在重庆不走,等曾望颜到了任,他也在第二年三月里,重回成都。那时一方面有云南的土匪蓝朝柱窜扰川南富庶之区,一方面又有石达开由湖北窥川的威胁,于是蔡寿祺大上条陈,以总督“上客”的身分,把持公事,颇为招摇。不久,曾望颜被革了职,仍旧由崇厚署理,参劾蔡寿祺,奉旨驱逐回籍。又不久,川督放了骆秉章。
骆秉章字籲门,虽是广东人,与湘军的渊源极深,入川履任时,把湘军将领刘蓉带了去,信任极专,以一个知府,保荐为四川藩司。刘蓉看见奉旨驱逐回籍的蔡寿祺,依然逗留成都,私刻关防,招募乡勇,十分讨厌,便老实不客气提出警告:蔡寿祺再不走,他可真要下令驱逐了。
这两句话说得他毛骨悚然,钦命要犯,途中自尽,押解官的处分极重,前程所关,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喏、喏”连声,受教而去。
看见那武官一走,估量着多隆阿治军素严,得信一定会有妥善处置,胜保的心情比较轻松了些。但对德兴阿却是越想越恨,就算眷口行李,能够完整不缺地要回来,这个仇也还是非报不可。
左思右想,想出来一着狠棋,亲自拟了一道奏折,犯官有冤申诉,仍许上奏。奏折中说:“德兴阿纵兵抢劫,在蒲州城外东盐郭村,借口盘查奸细,亲带马队、步兵,夤夜进庄,将居民银钱衣物等件,抢掠一空,该民人等均在英桂行辕控告,请饬查办。”写完奏折,又替他的老仆写了张状子,命他赶回蒲州,到山西巡抚英桂的行辕去控告德兴阿。奏折则专人送到西安,请陕西巡抚瑛棨代为拜发,瑛棨跟他有交情,这件事一定肯帮忙。
能想的办法都已想到,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在临潼关帝庙等待消息的滋味却不好受,无事枯坐,不是苦思爱妾,就是想到入京以后的结果,真个是度日如年。
就这时候,有个想不到的客,深夜相访,此人叫蔡寿祺,字紫翔,号梅庵,江西德化人。道光二十年的进士,一直在京里当穷翰林,中间一度在胜保营里帮忙,咸丰八年冬天丁忧,因为九江沦陷,道路不通,只好在京守制,境况非常艰窘,胜保也曾接济过他。以后听说他到四川去了,混得还算得意。不想却又在这里相会,他乡遇故人,且在患难之中,胜保特有一份空谷足音的欣慰亲切之感,赶紧叫请了进来。
当然,蔡寿祺对他的本意是有所掩饰的,他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把四川看成他的家乡一样,急公好义,所以忘掉该避嫌疑。遭当道所忌,正由于他的任事之勇。一面说,一面不断大口喝酒,就仿佛真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要借酒来浇一浇似地。
“天下事原是如此!”胜保也有牢骚,“急人之难,别人不记得你的任事之勇,用不着你的时候,就说你处处揽权。去他的,我才不信他们那一套。”
“克帅!”蔡寿祺忽然劝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务宜收敛。等将来复起掌权,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也还不晚。”
胜保倒是把他的话好好想了一遍,叹口气答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如何要忍一时之气。”蔡寿祺放低了声音说:“克帅,你有的是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人见了面,相对一揖,都觉凄然,“梅庵,”胜保强笑着吟了两句杜诗:“‘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听得克帅的消息,寝食难安。”蔡寿祺也强露宽慰的笑容,“总算见着面了。”
胜保又是一揖,感激不已:“故人情重,何以克当?”他又问:“听说你在蜀中,近况如何?”
“我的遭际,也跟克帅一样委屈。”
“怎么?”胜保反替他难过,“骆籲门总算是忠厚长者,何以你也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