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1 / 2页)
为啥他低头闷坐不揭盖头来?
宋掌柜的笑了,笑得极忸怩极嫉妒。一瞬间,金首志想起江边那窑姐粉头的媚态。
泰和真粮栈有许多藏书,一册册靛蓝布面的线装书排在炕柜上头。金首志如饥似渴,时间似乎被文字湮没掉了,剩下的只有起伏的思绪。他读书还是有选择的,《大学》、《中庸》之类的太乏味了,他不会去看的。金首志觉得,读书不该有功利色彩的,读书该是轻松自在的,当然首先要衣食无虞。金首志不为登科入仕,也不重义理之学,他偏好诗赋辞章,讲求经世务时。炕柜上的藏书不断增多,显然是宋掌柜有意安排的。
粮栈的窗台空无一物了,花盆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堆放在角落里等待春天的来临。苍白的阳光无力消融冰霜,严寒使绿意变成了奢望。日子无聊透顶,转眼间进了腊月,年的气息开始在江城的街巷里流淌。金首志搁下书本,提出了回老家的想法,宋掌柜的惊愕得脸都错位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别、别介,小先生,你想要老哥的命啊。”
金首志想走的念头是真实的,老叫人这样养着太没意思,饱吃饱喝的不和猪一样?他厌倦了,他注定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不想做一棵植物,动也不动地混日子,年轻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宋掌柜的深怕金首志溜掉而脱不了干系,暗中吩咐伙计照看小先生,几乎寸步不离地厮跟着。几天以后,宋掌柜的兴高采烈地来说,“小先生,你和伙计去山里送趟货吧。”
“去哪儿?”
的确,钱褡裢是老汉故意落下的,他在考察年轻人的品质也在检验自己的眼力。年轻人哪会知道对方的意图,更不知道街对面的粮栈板窗后面,还有人密切地注视他。金首志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但还是站在那里,如一株树。他自己也惶惑,为何要如此固执?
第四章(2)
胡同深处踱出一个黑影,慢慢走近,停下。声音显得亲切:“还没收摊?”
冲着对面的人影,金首志小心地问:“是大叔你吗?”
“嗯,不错。”褡裢的失而复得并没有叫老人激动,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还没吃饭吧。”
“夹皮沟。”
别看夹皮沟的名字粗俗不堪,其实绝对是一个大去处。满载着年货的十几辆马爬犁划开雪浪,车队前后都有镖局的人马护卫。山路蜿蜒,罕无人迹,四周是望不尽的高山大岭和森林。朔风凛冽,松涛无垠,走得又冷又乏,于是就有人开唱,唱些浪词粉调逗乐子。这个骑在马上,敞开喉咙唱起了《三请樊梨花》:
洞房春暖烛花开,
得配丁山喜开怀,
梨花新婚遂心愿,
泰和真粮栈的饭堂光线黯淡,蜡烛若明若暗。金首志的头发浓黑,一条辫子搭在肩头,很帖熨的样子。他吃得有滋有味,咀嚼的间隙露出了很整齐的牙齿,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狼吞虎咽,这是出乎意料的慢条斯理。金首志知道坐在眼前的是非同寻常的老汉,他正在饶有兴致地端详自己。
文静腼腆的金首志出现在泰和真粮栈,名义上也是学徒。窗台上的月季花被金黄的菊花所取代,枝条纤细,勉强支撑着绿嘟噜的骨朵和肥大的花朵,有些颤微微的。粮栈掌柜的姓宋。宋掌柜的整天对伙计吆五喝六,与玉合盛花店老板没啥两样,却对他毕恭毕敬。其实金首志知道,掌柜的并不喜欢他,他畏惧的只是那个神秘的老者,至于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金首志不清楚,也不想多嘴去问。半年过去了,再也没见到那个老头。金首志留在粮栈里抄抄写写,悠闲自在得很,再无了衣食之虞,变得白白净净,举手投足之间隐含了儒雅之风,全无粮米市所应熏染的市侩气。宋掌柜的对他敬畏有加,口口声声小先生小先生地叫着,可心里老犯嘀咕。越是这样,宋掌柜的越是嘘寒问暖,热情礼待,他找来裁缝为金首志裁制了褂衫、鞋袜。从头到脚包装一新的金首志的样子很可笑,宽大的袍子晃晃荡荡的,仿佛挂在了衣架上。店里的伙计见了都笑,笑容含糊又有些暧昧。众人都是敬而远之的神色,甚至悄悄议论戏文里有关驸马的浪漫情节,有人还联想到了陈世美,这就使得金首志如芒在背,不自在了好久。他发现宋掌柜脚上的布袜子是旧的,而他的袜子破了就被人收走了,相比之下奢侈得更叫人不安。有许多次,想问问究竟,但还是克制住了这样的念头。终于,宋掌柜的问他了:“小先生,你认得老东家?”
金首志明白了八分,却不露声色:“啥东家?”
“你真有福哦。”宋掌柜的话语酸溜溜的,他舔了舔嘴唇,说:“你咋不拿那褡裢走呢?”
金首志说:“老哥那哪成,谁丢钱不着急上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