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1 / 2页)
金首志说:“你说。”
“旅长,其实你该做文化人的。”
赵金氏生气:“你嘴忒黑。”
“唉,那年一封信之后,又不知疯到哪去了。”
赵金氏断言:“首志有回家的那一天。”
赵前夫妇说这番话的时候,金首志正在火车上打盹呢。咣当——咣当的声音有节奏地回荡,他的思绪便不停地摇晃。迷迷糊糊中,金旅长忘记了自己是在火车上,竟然想到了小时候的摇篮,在梦里面波纹式的荡漾。金旅长一身便装,周围都是随身警卫。随从们一刻也不敢打盹,警惕地注视着头等车厢里的情况。金首志接直隶省长王承斌电令,赴天津出席军事会议。直奉两派积怨日久,矛盾日趋白热化,双方均积极备战,看样子大战在所难免。骑兵独立旅归直隶省节制,现驻扎在邯郸一带,主要承担对皖系势力的警戒任务。接到上峰急电之后,金首志和随员换了便衣,搭乘列车北上。一连串的哈欠之后,金首志睁开眼,问:“到哪儿了?”
“快到保定了。”
没有了棉衣棉裤的赵三子如同没了羽毛的鸟儿,想飞也飞不走了,捂着大棉被一呆就是三天。不光是滚烫的火炕烙得屁股生疼,金菊笑嘻嘻的模样叫他极没面子。赵三子央求:“三姐,我的衣服好了吧?”赵金氏闻声进屋,余怒未消:“给我省点儿心好不好?再捂几天!”
①打滑哧溜儿:冰上游戏,助跑后借惯性在光洁的冰面上滑行。
②单腿驴:一种冰车,像“T”形的板凳,踏板下的木方里镶嵌铁片或铁
条。
第十四章(1)
金首志坐起来。风扑进来掀动窗帘呼呼作响,忽高忽低的树冠在窗外匆匆闪过。民国十三年的春景看起来相当不错,没有迹象表明,这年头会是天灾人祸。绿油油的麦田无边无际,有一种沉静而又含羞的女子的气韵。在麦田和树木之间,不时可见房脊和院墙组成的村落,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泡桐树笼罩了村庄,编织成一片又一片淡紫粉红,成团成簇地汇聚成妩媚的云霞。金首志无语地望着窗外,随从们都不去打扰,他们了解长官,想法越多时越不想说话。部下并不了解金首志,不知道他的过去,就像无法猜测未来一样。金旅长的上衣口袋里珍藏着一祯照片,那是以向日葵为背景的照片。照片紧紧贴着他的心跳,带着遥远的体温,叫他伤感寡言。人们习惯于金旅长的缄默了。金首志突然掉过脸来,对左右说:“想起句古诗了,你们猜猜是哪个?”
副官的名字叫吴金贵,旅长喜欢拿他的名字取笑,说:你咋不叫吴三桂呢?吴金贵故意叹气,苦着脸说没他妈的碰见陈圆圆啊,兄弟们往往会笑成一团,说陈圆圆大美人呢,也不怕迷死了你!吴副官见旅长发问,认真想了想,连连摇头,说古诗多的去了,谁知道在你肚子里爬的是哪一句?金首志说:“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吴金贵应道:“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接着又笑,说:“陶潜是个闲人,没有济世的气概。旅长你总不至于去种菊花吧?”
金首志摇头,说:“人生难测,隐居躬耕、终老南山实乃幸事。”
吴金贵想了想,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简直难以置信,仅仅五六年的光景,金首志便发迹成骑兵独立旅少将旅长。官职升迁之快,令人称奇。说奇也不奇,战乱频仍的年月里,无论那派军阀都要靠战功用人。金首志自认为是适于做职业军人的,除了枪马娴熟以外,其冷漠嗜血非常人所及。那年金首志离开凤岭,本想去奉天,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天津。衣食无着,流落到静海县。恰巧赶上直隶省招兵,便报名投军。招兵人嫌他的年龄大,就说大个子你别吹,除非你有过人之处,否则没门。金首志展现了出众的枪法,借来手枪,抬手击落一只疾飞的麻雀,众人大骇。合当走运,事
情传到上面去了,军长素有网络人才之心,见了金首志异常欢喜,更被他的谈吐所打动。军长不戒备他东北人的身份,好言勉励,连说人才难得,兄弟跟我干吧,搏他个封妻荫子,一世功名!
金首志没做过士兵,他的军旅生涯从连长起步。出神入化的枪法、精湛的骑术和不同寻常的履历,加之文墨不俗,使他出类拔萃,有种掩饰不住的鹤立鸡群之感。外表上看金首志忧郁得很,但是他手一摸到枪柄,心就会跳荡出晕乎乎的感觉。沉甸甸的手枪和黄澄澄的子弹给了他莫大的快慰,以前在夹皮沟在凤岭县动枪,但远没有现在这样兴奋,他自悟自己天生就是玩枪的角色。到了第一次直奉战争的时候,入伍不足两年的金首志,已经是七团一营的营长。他随主力坚守西线,阻击奉军张景惠部于涿州城北,赵团长阵亡,金首志接替指挥,殊死力拼,令敌不能前行一步,最终为主力合围赢得了时间,奉军边防第二师被迫投降。金首志最为风光之举是用鸟枪制服了敌军坦克。奉军的装甲车乃新式武器,素来气势汹汹、所向披靡,金代团长偶然间发现鸟枪糜弹能射进坦克的暸望孔,遂纠集鸟枪土炮阻击坦克,重创敌军铁甲车队。他因此一战成名,深得直系上层的赏识,此后多次参加与皖、奉系等军阀的战斗,战功显著,一路扶摇做到骑兵独立旅旅长。
顺风顺水中,金首志的心里感觉极好,未免有些自我膨胀。巧合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虎窝,父亲坟墓旁的松树亭亭如盖,远看像一擎巨伞。懂风水的人见了,都啧啧称奇,说没准要出大人物的。赵前听了深觉可笑,便回家说给金氏听。赵金氏睁大了眼睛,说:“莫非首志出息成啥样了?”
“拉倒吧。”赵前显得不屑一顾,说:“谁知是死是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