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1 / 2页)
戴潘的投靠极具连锁反应,原有的警察全部倒向了占领者一边。戴潘和兄弟们推心置腹,满嘴新词:“跟着日本人干错不了,日满一家亲嘛。”
第十九章(5)
日本人很有韬略,不乏招降纳叛的手段。日本人给大家吃了安心丸,只要现在不乱说乱动,一概既往不咎,原有的官员、警察继续留用,起码是官复原职。在日本人眼里,局势迅速稳定下来了,日本国旗高扬在县政府上空。临近乡镇得到了控制,煤矿被轻而易举地接收了。矿工们事先商量好了以罢工来抵制日寇,在知情知底的矿警备队的刺刀之下,抵抗变得不堪一击。虽然每个征服者,都将快感和优越感集于一身,但日本人还算是忍耐克制的,很少和老百姓直接接触,“军纪”比原来的东北边防军还要好。随着严冬的到来,越来越多的日本人进驻了煤矿,很快地连发电厂、车站、电报局、银行乃至学校都有日本人的身影,小城的经济命脉彻底易手了。设在安城的官银分号被接管,亚细亚煤油公司等英资美资公司受到了限制,苏联人开的秋林商店则关门大吉。有戴潘之流的协助,日本人无孔不入,挨家挨户统计粮栈、油榨作坊、烧锅铺子,粮食油料统统纳入视线。各矿井重新掘进,奉海支线铁路车声隆隆,热电厂恢复发电,银行钱庄重新营业,大街小巷依旧人来人往,做买卖的摆摊的杂耍的一派喧嚣。老百姓开始安稳起来,生活的确还在按照固有的节奏和轨迹前进,除了刺眼的膏药旗和无处不在东洋话而外,所有的一切仿佛真的都不曾改变。隆冬里,发电厂的大烟筒释放出水蒸汽,腾空而起的水蒸汽迅速凝结成纷纷扬扬的雪花。人工制造的雪花染白了电厂附近,连路边的柳树也不失时机地结满了晶莹剔透的雾凇。
日军赶来了,对峙了片刻,无情的枪声便压倒了呐喊,激愤被子弹击得粉碎。枪声骤然炸响,其狰狞可怖超乎想象。学生们反而怔住了,说不清他们的表情究竟是震惊还是木讷,随后的反应各异,有的掉头就跑,有的仍不知所措,还有的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子弹擦着路面迸发出急促的火花,树叶纷纷坠落;跳弹尖啸着扑向人群,扑上前的学生栽倒了。比枪声还凄厉的惨叫滑过凝滞的天空,瘦弱的身躯扑倒在地,赤子之血染红了大地母亲的胸膛。站前广场尸体横陈,再无一人,只有紫黑的血迹溅在树木和电线杆上,一摊一摊地淤积在马路上,空气中弥漫着雾一样的血腥味道。县城的人们都忘记了哭泣,躲在家里发抖,手捂着心口说:“太年轻了,可都是孩子啊。”
死难者都是赵成永的同学,县中的学生。如果不是父亲先一步赶到城里,赵成永也许成了枪下鬼。父子俩做了短暂的交锋,父亲讥讽道:“切,敢情你是国家栋梁?”
儿子振臂高呼:“打倒小日本!”
父亲扯住儿子的衣服,说:“咱有家有业,有房子有地,折腾不起。”
儿子想挣脱,说:“誓死不做亡国奴!”
父亲又说:“这江山谁来坐都无所谓。”
儿子跳着说:“社稷不保,匹夫有责!”
父亲大怒,抽了儿子一记耳光,说:“好,先打死你这个匹夫!”
赵成永被父亲拽走了,或者说被一步一步地打回老虎窝了。赵成永百般无奈,又不得不对老子俯首贴耳。对于他而言,国家的概念毕竟抽象,父亲才是真实具体的,也就是说爹比国家重要。他灰溜溜的不敢回头,愧对同学投来的鄙夷的目光。赵成永回了老虎窝,躲在家里核对帐目,这是父亲特意交办的。赵前辞退了姓田的帐房先生,说以后就由三子记帐吧。赵成永心灰意冷,希望去做一个茧蛹,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起来。赵成永现在住在西屋,原来是老金太太的房间,和他同一铺炕睡觉是的成昌、成和兄弟。父亲和二妈韩氏在对面的房间住,而四妹金菊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随着天气转冷,屋子里凉冰冰的。赵成永陷入了无休止的自责之中,僵冻得快要窒息了。白天,伏在八仙桌旁看那些无聊的帐目,巨大的家产丝毫没有打动他。夜晚根本无法入眠,整夜整夜地聆听窗外的风声雨声或者火车声,从冰冷的肌骨里感受那些声音。小四、小五的睡相越来越难忍受了,要么老是翻身,要么老说梦话,可他不忍碰醒弟弟。夜复一夜,赵成永听梦呓里面咬牙切齿,听房梁上的老鼠四下走动。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欲哭无泪的面孔,他感觉那些灵魂在头上不停地盘旋,而且以一种质问的目光久久地逼视着他。父亲心明眼亮,向儿子灌输说:“别胡思乱想,管他谁当权呢,咱过咱的日子!”
令赵成永无法想象的是,在一个结冰的早晨,衣衫褴褛的戴潘蹀进了日军驻地。日本人不计前嫌,让戴潘感激涕零,河本大佐甚至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给予他的待遇是加官进爵。戴潘也曾烦恼过、惶惑过,而现在释然了,投敌变节的也不止他一个,连张海鹏、吉兴、于芷山等达官显贵都投靠关东军了。变节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又安全,最重要的是能活命,再说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老婆孩子比国家民族重要百倍。国家和民族都是虚的,只有他自己才是真的。戴潘心想:也许有人背后骂我是汉奸,骂就骂吧,我不在乎!这国家没我什么事儿,我原来连个七品芝麻官都够不上,小小的顺民而已。国家的事其实与我并不相干,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呢?还是老老实实做顺民吧,谁当主子我都是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