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1 / 2页)
冯明问怎的把砖厂开在大街上,张保国说原本离街还远,是街向它靠拢延伸了。问是谁开的,张保国说是佘鸿雁,生意好得很,拉砖的车天天在这儿排长队。现在大家生活好了,家家忙着盖小楼,砖的需用量很大。冯明想尽快离开这个嘈杂的地方,还要往前走,青女说,还往哪儿走啊,到了。
到了?冯明四下张望,没有青翠的竹林,也不见欢乐的雀儿,唯有喷灰扬尘的搅拌机。
没了溪水和菖蒲,冯明有些失落。钟一山说,记忆是最靠不住的,相信什么也不能相信记忆。
冯小羽问有些不知所措的张保国,来没来过这里。张保国说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没注意过,就知道在这附近埋葬着一个女红军。其实青木川的山道上埋着不少革命先辈,有被活埋的,有被土匪打死的,有遭了国民党伏击的,都没有墓碑,现今连埋葬的地方也指不出来了。钟一山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现在连梦他们的人也走得远了,再没谁能想起他们了。
冯明气恼地说,“没人想起他们”是什么话,我们的党会记着他们,人民会记着他们,革命会记着他们,他们的精神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张宾在后头说,言语很精彩,道理很正确,毕竟是有些虚。
冯明停下来,对走在最后的张宾说,话就是说给你们这样的人听的,怕就怕革命的接力棒到了你这一代手里给扔了。
他写了,让当地石匠刻了,怕不真切,特意将字迹加深了一倍。离开青木川之前,他到这里和林岚告别,脚步沉重得挪动不开,旁边的青女说,放心走吧,我会好好地看护她。他走了,走了五十五年……今天才回来。
他记得,坟茔旁边有条浅浅的溪水,水边长满了菖蒲,开着淡黄的花。那种花后来他在城里的花店见过,有时候人们给他献花,花束中也有菖蒲,昂贵而高雅,有的淡粉,有的嫩黄,但都不及这里的滋润清新。竹林里有雀儿们的家,它们清晨飞出,薄暮归来,唧唧喳喳尽诉日中所遇,亲近而友爱,林岚在它们之中,不会寂寞。远处是青木川川道,是茂盛的庄稼,焦黄的稻谷,沉沉的玉米,更远是如同波涛奔涌的层叠山峦……
冯明也想到了夏飞羽,装在一个狭小的木头盒子里,盒子上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随着众多陌生的“人”拥挤在一面墙上。从墙上那小小的窗口向外窥探,那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跟林岚的“安息所在”比,相差太远。
上天的安排实在是公允。
冯小羽认为父亲对林岚墓地的一次次叙述充满了遐想的色彩,那些墓地景致,那些鸟儿和菖蒲花,多半是父亲在思念中的逐渐添加,是理想化的结果,实际的情景应该有所不同。
张宾说,您老放心,我扔什么也不敢扔接力棒,我得靠它吃饭呢。
青女瞪了张宾一眼,张宾不说话了。
钟一山自作聪明地说,您的接力棒先得传给我,才能传给后头的张宾,不能绕过我去。
整个一个浑搅。
几个人走走停停,在一个小砖厂停下来。所谓的砖厂不是烧制砖坯的那种,是用水泥预制出水泥砖模,晾干了直接盖房的那种。拌制水泥的搅拌机大大咧咧,稀里哗啦地在转,到处扬撒着水泥粉末,把一片地方搞得乌烟瘴气,很不清爽。几辆拉砖的手扶拖拉机在路边,突突地冒着黑烟,呛得人想流眼泪。张保国对砖厂的人说,不是今天不让生产了吗?砖厂人说,老板说了,停产一天损失的费用镇上要给补就不生产,老板没拿到你们给补的钱,所以还得生产。
果然,冯明停住了脚步,问身后的青女,那条满是叠石的小溪哪里去了。青女说五八年修水库,先在南边修了一个,后又在北边修了一个,这条溪水就干了。60年代学大寨,平整土地,沟也填了。张保国说这些活都是他父亲领着大伙干的,修水库的时候苦极了,冬天站在泥水里,肚子里是空的,饿得发虚,冷得打战……冯明说,先不要说你的爹,我问你,水边那些花哪儿去了?
张保国说,从来就没有什么花。
冯明说,怎会没有,宽长的叶子,大朵的黄花。
青女也说她没见过大朵黄花。
果然不出所料,刚进墓地就发生了错误。冯小羽不知后面还将有什么在等待,她按了按兜里的“速效救心丸”,一步不落地跟在了父亲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