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1 / 2页)
有人悄悄说,许彩霞命不好。有人却说,是市长命太好!
这些议论里有惋惜的成分,也有中伤的意思。好象当官的死了老婆,就应该当作喜事看一样。
许老虎从东许拉了一卡车的人过来,个个哭得呼天抢地。他们哭许彩霞的死,也哭他们行将失去的、无可挽回的家族光荣。
她在王祈隆的记忆里落下的,永远是她回娘家去了的印记。王祈隆永远都不能知道,她最后的那桩心愿,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这个共同的家,她盼望着这个家从此安定下来,过上正常的日子。这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人、最寻常不过的心愿。
许彩霞回娘家那天是阴历十五,上次娘来,告诉她说她在人祖庙里许了愿,如果躲过这一劫,十五要去庙里还愿。她要先去接了娘,然后去人祖庙里把娘许下的愿还上。她觉得灾难已经过去了,她心里宽展起来。本来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还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阳光是越来越烈了,许彩霞很惬意地眯上了眼睛。许彩霞有个习惯,她坐车喜欢坐在前面。坐在前面视野开阔得多,她能看得清楚路上的行人,行人也能看得见车子里的她。特别是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她就坐在前面端足了架势,一路上都能让村人欣赏到她的春风得意。逢到有相识的,就打开窗户说上两句。碰到小孩,就撒下一把糖,碰到老人,就扔下一盒烟。孩子和老人都用惊羡的目光看着她还有她坐的车子。有一次,车子行到村子外面的小路上,她突然心里高兴,让停下来要去掐两只玉米穗子。恰好有一个农妇从地里面肩了大捆的老玉米衣子出来,听到那妇人喊她,她一下愣了。这妇人原是许彩霞当闺女时最好的玩伴,当年在村里也是数得上的水灵姑娘。许多年不见了,只知道是嫁在邻村,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当年的模样!身子是干枯的,头发是干枯的,一身的衣服是无法辩得出颜色的,只剩下那两只眼睛还是油亮的,撑大了眼皮看她,笑起来却是满脸的苦相,比哭还难受。与她一比,许彩霞才知道,自己过的真正是天仙般的日子了。这些每次回家遭遇到的小细节,都会在她心里派生出巨大的成就感,会让她受用好大一阵子。很长一个时期了,她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回去一次,有时候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心理满足。每回去一次,那种好感觉,都会让她找到更多更好的活下去的理由。
奥迪轿车以一百七十多公里的时速向前奔驰,高速公路在那样一个上午是奇怪的空阔而寂寥。或许,许彩霞是被那透过玻璃投射进来的强烈的光照弄睡着了。车子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凉森森的感觉让人惬意。也很有可能,她是被那舒适的凉爽弄得彻底放松了。许彩霞是走进梦里了,她见到了人祖。人祖爷是个长得很喜庆的小老头儿,他穿了红色的衣服,他的头发和胡子都白得像雪一样。许彩霞笑了,原来人祖长得和儿子的圣诞老人是一个模样的。许彩霞变得孩子一样快活起来,她朝着人祖飞快地跑过去,她在跨越一道过不去的沟坎时突然就飞了起来。许彩霞非常清醒,她是没有翅膀的,但是没有翅膀的她却飞得很好,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美妙感觉伴着她快乐地升腾。她飞过去了,飞得比风都迅疾,落地的一刹那,她是睁开了眼睛看着的。太阳用那毒辣的光芒把她的眼睛刺得生疼,但她还是很努力地观望着。那么多十元面值的崭新的钞票,纷纷扬扬地、缓慢地向着她的身体洒落下来。毒辣的太阳的光芒渐渐地冷下去,黑暗终于把全部光明吞噬。那些突然撒出来的钱,让她的心最后生生地心疼了一下。
第十九章(2)
许彩霞是从车子前面被抛出去的。赶到现场的交警说,事故发生的时候,车子前后约一千米的距离,并没有第二辆车驶过。车子是在正常行驶中突然冲破栏杆,飞向路沟的另一侧。车子损毁得并不十分严重,前面的安全气囊自动打开,司机只是面部受了轻伤。从来不系安全带的许彩霞,是被巨大的惯力抛到几米以外的田野里去了,同她一起飞出去的,还有被她搂在胸前的那只小包。那包和她一起,从前窗玻璃上挣脱了出去,在空中完成了几个漂亮的空翻之后才和许彩霞分了手。那些崭新的钱随着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像开笼的鸽子一样四
散开去,然后又慢慢地飘过来,把死者的脸和身体覆盖起来。
王祈隆在屋子里关了两天,他不说话,也不听想听别人对他说话。他把家里的电话掐掉,然后让司机小王拿着他的手机,除非是上级领导或者特别重要的事情,谁的电话他也不接。
在他脑海里,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许彩霞死的情景。有时他烦起这个女人来,甚至盼着让她死。现在她真的死了,王祈隆才觉得生活好像忽然换了面孔,一切都变了样子,他内心的恐惧也再一次泛上来。这种恐惧从儿子出走就产生了,许彩霞的自杀事件,几乎把他给压垮。好不容易度过这段时间,心里的阴影还没散去,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这些年第一次对已经死了的她不知所措。他现在才知道,有很多东西,是要被最终的力量才能证实的。其实,许彩霞的死对他的打击非常大,这种打击既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绝望。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争斗,许彩霞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固有的一部分。
丧事办得非常隆重,全市各个单位都来了人。平时不记得有来往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泛了出来。来的人见不到王祈隆,就一直在院子里浮游着。花圈和挽帐涨潮一样浩荡着向殡仪馆涌来,有人打保票说,王祈隆自己的葬礼肯定不会这般风光。这话让说的人得了些痛快,让听的人觉得太过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