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第1 / 2页)
从大牢到大堂,另有旁门相通,用不着经过街上。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大堂前面,又被关进了去年正月初八日呆过的东廊那间候讯房里,一关又是半个多时辰。
今天是八月十五,合衙上下都到万寿宫里朝拜去了,所以直到辰牌过后,才听见堂前落轿卸杠的一片混乱嘈杂之声,宣称官员们朝拜结束,回衙来也。
不久,一阵梆子声响过,随着一声凄厉的“带──死──囚──”候讯房打开,张胖子带着一帮衙役,两个伺候一个,把犯人们又带出了候讯房。
大堂前面,露天地儿里放着一张条案,案上一方硃砚、一支硃笔,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千百年来流传的规矩:判斩的官员,只能站着,不兴坐着,所以只设公案而不设椅子。金太爷朝珠朝靴,冠带整齐地站在条案的后面。条案两旁,一边站着一位文案,一边站着新任守备林炳──他今天是监斩官,依旧是接印时的那一身打扮,里面穿着麻布孝袍,外面罩着花衣吉服,腰悬七星剑,身藏莲蓬枪,果然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本良压低了嗓音回答说:
“咱们叫人家关在牢里,外面的消息一点儿也听不到,来不来,我也说不准。不过这是县里设下的圈套,山里来人,动起手来,少不了要有死伤,老百姓也免不了要吃挂落。所以我看,倒是不来的好。”
“要是果真来了呢?咱们怎么办?”
“要是果真来了,咱们当然得趁机会逃活口。进了法场,眼睛要亮,腿脚要快,不要尽低着头,一有动静,站起来就得能跑。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晚一步可就跑不了了。”
“行,我们大伙儿全听你的。山里来的人,你认识,我们不认识。你看见时机到了,就下令。我们都跟着你。”
你坐了一年多牢,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啦!在我这里,多有简慢,你就多担待吧!工夫还早,先进屋,先进屋!”说着,伸手拉开了门外的铁门闩,把本良推了进去。
这是一间临时羁押犯人的牢房,里面连个草铺也没有。屋里已经有三个人蹲在墙角里。他们分明听见本良进来,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随着门外每一次响起了恭喜声,接连又进来了十几个人。用不着说,这都是初八日一同被判处今天要“恭喜”的死囚。不久,那个骂人的大个子也到了。死到临头,他还是那么慷慨激昂,涨红着脸,好像刚刚跟狱卒吵完一场架似的。他被推进门来,不像别人那样找个地方坐下来或者蹲下来,而是挺直了腰板儿,站在正中间,一脸的怒气。他的脚镣,也不像别人那样用一根绳子提着铁链儿吊在裤腰带儿上,以便于行走和减少磨擦;他的两个脚脖子,也没有缠上布,以致把皮都磨破了,流着血。本良很喜欢他的坚强,走到他面前,轻轻地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子的?”
大个子翻了翻眼睛,上下打量着本良,似乎在责怪本良问得鲁莽突兀,缺乏礼貌;也似乎觉得在这马上就要押赴刑场的时候,通姓名、交朋友,不单太迟了,而且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因此,反应十分冷漠,只是淡淡地说:
两个人商量妥当了,就把话儿悄悄儿地传给每个人,还规定了暗号:本良一看见山上的人马,就大叫“天哪”,好引起大家的注意,做好拔脚就跑的准备。此外,死刑犯押出衙门游街的时候,路过饭店餐馆吃食摊,大家一定要多讨些吃的,把肚子吃饱了,好有力气格斗逃跑。
三十五个人陆陆续续地都到了,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块木板,“兴许有人来救”的消息使大家心情为之一振。就连最早进来的那几个精神颓丧的人,眼睛也明亮起来了。
那牢头儿就在牢门外面站着,等待典史来验看、太爷来提人。在他看来,这些人不久就要掉脑袋了,再也不怕他们串供了。所以明明听见他们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也不来制止。他哪儿想到,这些死囚的最后一次“串供”,居然是要大闹法场呢!
人人都在做逃跑的准备。郑宗保脱下一件破褂子来,撕成布条条,搓成一根绳子,把脚镣上的铁链儿吊起来,又把脚脖子用布条缠好了。自打一进监狱,他就没惦着活着出去;砸上了死镣以后,这些皮肉上痛痒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去理睬。这一回有了盼头,他不能不结扎得溜索一些,连裤腰带儿也紧了又紧。他想到:万一有救,那就不是一跑了之的事情,而是回过头来拼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啦!
过了有半个来时辰,这才来了几十名衙役,各各手持刀棍铁链儿,由快班班头张胖子带着,到大牢来提人。这时候,典史袁正纲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当即收下提票,让牢头儿把人犯一一点交清楚之后,果然闲事不管,回家念佛去了。
“我叫郑宗保,双龙人。”
本良没有计较他的冷淡,自报了姓名:
“我叫吴本良,上角人。”
没想到这句话,竟会使这个大个子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放射出一种神奇的光彩。他一把抓住了本良的手,把他拉到一边,轻轻地但是激动地说:
“我是个种田人,没学过武艺,以前不知道你。这次坐班房,才听人家说起了你的事情。没工夫聊别的了,牢房里的人都说,这次把你推出去问斩,山上的人一定会下来劫法场。你倒是说说,他们果真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