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第1 / 2页)
①一旗一枪──茶业行话:“旗”指叶片,“枪”指茶芽。一旗一枪,是一芽带一叶的茶叶。
黄逸峰显得十分亲密知己的样子笑着说:
“查大官人在宁波码头上经纪多年,怎么却叫洋人一个巴掌就把天日给遮严了?去年我到湖州去贩丝,跟一个安徽茶客同船,一路上闲谈,倒让我摸到了做茶叶生意的底细。听他说,咱们中国每年外运的茶叶,不下一百五六十万担之多,其中半数销到俄国,半数的半数销到英国。他们做茶客的,收齐了新茶,不是就近运到广州、福州、上海这三个口岸卖给外国人,就是赶远路运到蒙古去换马。要说赚钱,就数换马最合算;只是路途太远,太辛苦了。卖给外国人,利息固然不高,转运的路途却短,风险也少些。他们老茶商都知道,宁波码头小,收茶叶的大都是英国人,这两年来,价钱杀得太厉害;懂行的人,只要多走几百里水路,运到上海去卖,一担好茶叶,起码能卖十五六两银子。刨去落地税①和水脚②杂支,三成利息是稳拿的。我听到了这个实底,决计今年省点儿力气,不去爬山越岭收什么山货了,干脆来捡个便宜:这里的茶叶价格不是特别低吗?我就在这里收他千把担茶叶转运到上海去,就算一担茶叶得净利三成吧,不是一转手之间,就有三千两银子进项了么?我可是把实底儿都泄给你了,这事儿还得你老哥帮忙作成,一方面帮我用最低的价码收茶叶,一方面还得替我严守秘密,不能叫外人知道这些茶叶收齐了以后运到哪里去。事成之后,佣金加二。咱们一言为定,不带啰嗦的,怎么样?”
几位客商同声诉苦:自打宁波辟为通商口岸以后,洋人的火轮船穿梭似的来往,运来了廉价的洋布,充斥市场,把全省闻名的余姚土布给挤得卖不出去,也没人敢织了。运回外国去的土产里头,茶叶也是大宗。开头几年,好几条洋船上的洋商竞相购买,茶价被抬高了不少;近若干年来,洋商们在城里设了洋行,专管收货。这些洋行里的买办们商量好了,同时压低收购价格,把茶价杀得比往常哪年都低。茶农们出售茶叶,历年来大致都是八斤至十斤上白米换一斤原茶;茶商收一担原茶,大约是十两银子左右;卖到洋船上去,转手之间可得十二两银子,不计水脚杂支,有两成盈利。这种十几两银子一担的原茶,运到外国去,经过加工再制之后,一般能获利十倍以上,因此是一桩很赚钱的买卖。
当时的茶农,有成片茶林的并不多,大都是房前屋后田头地角栽三株五株茶树,由小姑娘老婆子们每年采制十斤八斤茶叶,换几个零钱贴补家用。因此茶商收茶,也只能零零星星,积少成多,货源并不算太足。僧多粥少,求过于供的结果,各条商船竞相收购,价格从每担十二两一下子涨到了十五两。茶商收购,也从每十斤白米换一斤茶叶上涨了二三成。
这一来,茶农见种茶有利可图,纷纷种植茶树,山坡上成片的茶林就越来越多了。过不了几年,茶林开始产茶,市场上茶叶堆积如山,洋商们眼见货源充足,就往下杀价,而且一年比一年杀得低:去年还给十两一担,今年开盘②,就只肯给八两银子一担了。这样低的价格,连本钱都不够,谁肯搭上血本赔上水脚贱价出卖呢?为此,买卖双方各不相让,虽有牙郎从中竭力关说,但狡黠的洋人明知茶商们决不肯把已经运来的茶叶又运走,多拖延一天又要多付一天的船钱,迟早会忍痛出手的,因此多一分银子也不肯加。双方就这样绷着,相持不下,又已经好几天了。而各地运到宁波来的茶叶,则日见其多,这个死扣如果再不解开,眼看着茶商们就要吃大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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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开盘──商业用语,“盘”指底价。某种货物开市时定的价,称为“开盘”;收市时的价格,称为“收盘”。现在股票市场仍沿用。
黄逸峰从码头上打探行情回来,又去走访了山货土产市场的客号①查(zhā渣)元一查大官人──是个红眼睛、白头发、露着一嘴稀疏龅牙的老头儿,去年就认识了的。一见面,不待寒暄,黄逸峰就单刀直入,问他今年茶叶市场上行情如何。查老头儿只当这位温州客商今年贩运的是茶叶,摊开两手,连连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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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客号──牙郎的一种,也叫“坐号”或“坐庄”,是水陆大码头专为各地客商大批买卖货物的中间经纪人。
“如今的茶叶市场,价钱都操在洋人的手里。他们是大主顾,本地的土产客商没有那么大的本钱,也没有那么大的销路,行情涨落,就只好听人家的了。他们又大都在本地开得有洋行,雇得有中国买办,每天挂牌儿明码收货,连中间经纪人也不用,快挤得我们当牙郎的吃不上饭啦!这两天,新茶叶开始上市了,码头上停着一溜儿十几条茶船,全是一旗一枪①的雨前毛尖。水客拿了货样去洋行问价,这样上好的好茶,他们只肯出九两银子一担,还要刨茶梗杂质,除去水脚,连本钱都不够。运回去吧,只怕别处更难销,都觉得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卖还是不卖呢!大官人怎么心血来潮,放着稳赚的山货药材买卖不做,倒来凑这份儿热闹,贩起茶叶来了?你手上一共有多少货?过两天就是谷雨了,眼见得上市的新茶一天多似一天,行情只能看跌不能看涨,要照兄弟的意思,不如忍痛趁早出手,倒还能少赔几两;拖的工夫越长,只怕越发要赔得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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