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1 / 2页)
我把钵盂端到他面前,他脸上倒有一多半是阴着的,斜了我一眼,似是在怪我毁了他的发明。我也不管他,用手往钵盂里一浸,粘了一大团的白,就往他的胡子上抹。果然!这回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我给他东抹一下西抹一下,抹匀了也就只有薄薄一层。我瞧着他的脸从嗔怪到惊诧,终于从阴转晴,开始有了喜色,肚子里暗暗得意。
可惜,没等我好好享受一会儿成果,外边的院子突然传来先头引我进来的那个道士的声音:“师父回来了!”脚步声便朝客房靠近。我吓了一跳,扔下笔,也没来得及道别,只马马虎虎地抱了抱拳,拔脚就往客房跑,要赶在那道士之前跑回去,要不叫他知道了我在他们庙里随便乱逛,把我轰了出去可不是好玩的!
我急匆匆地跑回了客房,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房门外头就有了响动,有人敲过几下门后开了腔:“小施主,还没歇息吧?我师父想和小施主一会。”
我一翻身,两腿蹬地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就觉得小心肝儿扑腾扑腾没命地跳。他师父啊!弄不好就是魏征哪!
我一下窜到门边,一手拉着门把手,心里忽地一动,忙腾出另一只手扯了扯衣服,捋了捋头发,还不忘伸到耳垂摸了摸,以防我堵耳洞的蜡化了。一切齐备,这才敢双手用力,拉开了门。
我喋喋不休地胡说八道了一通,绷着脸撑起一副侃侃而谈的翩翩美少年风度,肚里却是忍笑忍得险些内伤。
“好!小施主如此敏锐,恐怕连贫道那师兄也不遑多让!”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道人竟拍着手大声喊起好来,终于从他的石头器物里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三绺清髯——乌黑的,白净脸儿,眉目五官都极是清俊,双眼慵懒地半阖,我却注意到了他拊掌时目中一闪而过的朗逸神采,实在与他面上习以为常的懒散极不相称。
我还在纳闷,他已重又操起那些家什干了起来,一边兴致勃勃地向我絮叨起各样材料的功用。原来先前我在院子里听到的开医院的一溜“白”都是这“古月白须水”的原材料,白面和水,白萝卜压汁,白梨捣浆,白牡丹则在研钵中被杵出花液,做完了这些,再按着比例各色调配,用细沙布滤过,便可盛罐备用了。
我瞧着他极是细致严谨地一步步做着,等到那些汁液终于在罐中混合成乳白色的液体,我眼见着他蓦地喜笑颜开了起来,面上带着一种欣喜的甚至可以说是庄重的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伟业一般。他一只手张开,护住罐子,另一只手提起了一支雪白且柔软的羊毫,“古月白须水——”他微侧头,目光朝我一扫,笑眯眯地吟道。我触着了他的目光,却并不觉得他那是在对我说话,这一句,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又或者并没有具体的对象。
他提起笔,饱饱地蘸了那水,便往髭须上抹,乌黑的长髯很快成了花白,他便得意洋洋地不住提笔,看上去对这效果颇为满意。
近门边站着的是那个小道士,我敷衍地冲他笑了笑,眼睛一转,早就瞬也不瞬地死盯着他身后那个玄衣的道士了。
然而,可惜的是,这份得意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那白色的液体毕竟不是染料,调得又稀,根本无法附着在髭须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古月白须水”就顺着长髯滴滴答答地滚落,花白的胡须没了,发明者面上的笑意也被抹了个一干二净。
“又是这样!”我听到他愤愤地喃喃自语,眉心拧成了一团,眼仍是半阖着,只是别说刚才那番神采,就是原先的慵懒,这会儿也被颓唐取代了。
我站在他身后,肚子里是使劲在嘀咕,恨不得跑去采朵花,扯一片花瓣说一句:“他是徐茂功。”再扯一片,说:“他不是徐茂功。”看那朵花的花瓣究竟是单数还是双数……就这个人,你说他不是徐茂功吧,他姓徐,又是人家师叔,你说他是吧,徐茂功该是胸中有日月山河,又怎会如此执着于一件顽事。实在是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正在烦恼,他已气鼓鼓地丢下了笔,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羽毛扇对自己一通猛扇。大冷的天,就这么站着都冻得直哆嗦,哪儿还经得起这阵阵冷风。我看不过,端起他那钵“古月白须水”,本想趁着机会夸上几句,好顺一顺他的气,没想到我多瞧了几眼那乳白色的液体,心里倒有了个主意。
上辈子我小时候好奇心重,什么木匠、粉刷匠、裁缝……不拘什么,都能让我有滋有味地看上个半天,这会儿忽然记起,当年曾瞧见粉刷匠拿白胶混在涂料里往墙上刷,说是效果更好。现在这水,可不就少了些附着力,往里加点胶水不就成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年头没有胶水。我眼珠一转,抓过一个小道童,凑在他耳边,关照他去厨房拿一小碗米饭来。小道童狐疑地瞧了我一眼,架不住我再三催促,到底还是跑去了。这边我早已备下了清水和一个干净的钵盂,等米饭拿来了,我便混了水,细细地调了,直到米饭成了一钵盂的浆糊,一股脑儿地倒入了“古月白须水”,于是,“古月白须浆”华丽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