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第1 / 2页)
战争的报复就是这样凶狠。它要叫战争的发动者留下世世代代的永恒的印象。德国和日本都是野蛮嗜杀的民族。俾斯麦打赢了普法战争以后,日本侵略了中国;日本打败了俄国以后,德皇威廉发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鲸吞了中国东北和华北以后,希特勒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不甘人后,又推行了野蛮的“大东亚战争”。又有谁会相信日本人呢?谁敢说日本有朝一日喘息过来之后,又象德国人从一次大战后喘息过来一样,不会再次去诉诸武力呢?他们的精力还没有耗尽,野心还没有实现,帝国依旧在梦中,会不会又有一个东条用他戴白手套的手去挥动战刀呢?如果日本人怜惜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城市的话,又为什么要去烧毁别人的城市,屠杀别国的人民呢?
大盐平不敢去想这些,这样的想法是叛国的。他不得不忍受龙临死的痉挛,时间拖得真长啊。他知道欧洲的盟军飞机、战舰和部队立刻就要调到太平洋上来。由于请俄国出面调停失败,小矶内阁被迫下台。俄国肯定要出兵满洲。新组成的铃木内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老谋深算的近卫文倍迟迟不肯出山,难道他在等待着战后收拾残局吗?
五月二十五日夜间,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大盐平反射性地穿上石棉服,戴上头盔。赖子从外面跑进来,一下扑到大盐平怀中;
“大盐平公子,请您不要去。我听着引擎声很沉重,感到很不安。”
大盐平继续扎着腰带:“三月十日的大空袭都过来了,即使是危险,也无可避免。赖子,你多保重。”
海军丧失了全部战舰以后,正在疯狂地挖掘坑道之类的地下工事,并屯集了大量军需品和粮食。在长野县的松代山下、在国铁樱井线上青垣连峰底下,在丹波市丰田的一本松山,在古都奈良,从大和到大阪,到处都在挖凿坑道和洞穴。日本列岛被挖成了胡蜂窝和鼹鼠洞,地道网错综复杂,有如迷律。军人们见面时往往只说一句话:“加油干哪!构筑起大和地底城。”
难怪三月大空袭前,天皇召见退役的煎首相东条英机,询问他日本将来的战策,东条僵硬地回答:“不必顾及日本的将来和B-29越演越烈的空袭。日本目前遭受到的轰炸,与德国本土遭到盟军的轰炸,差得太远了。美军从离日本本土两千公里的马里亚纳基地,每周至多能派出一百余架B-29前来攻击而已。如果连这也吓得日本人丧胆的话,还指望进行‘大东亚圣战’吗?”
现在,军人们并没有丧失战意。冲绳之战打得鬼哭神泣,就是有力的佐证。大盐平注意到天皇几乎召见了所有的重臣,唯独没有见近卫文坡。那么,近卫公爵打算干什么呢?
派出所的三好贞吉先生来过两次。他说帝都危恐,连华族也要投入消防和其他民防工作,他对大盐平的保护已经到期,请他去参加实战性的消防工作,还指派给了他一辆大轮消防车和两位妇女、一位六十一岁的老人。
大盐平所属的消防分队参加了一次抢救皇居的消防行动。他见到了“特别消防队”的一群年轻人。他们都是早稻田大学和其他专科学校的学生。除了在空袭期间护校外,他们主要负责抢救皇宫御所,是一种敢死性质的抢险队。平时,他们就在九段的消防署内待命。美国飞机在以往的空袭中很少向皇宫投弹,但三月十日那天,有一些燃烧弹落入了“天池壕”内。
大盐平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虽然只有单臂,还是奋勇地同学生们一起灭火。他们用麻布袋扑灭四处乱窜的凝固汽油火苗,砍断起火的雕梁画栋,从烟熏火燎的宫室内抱出烧伤的宫内省女官,她们还穿着伺候皇室的锦缎朝服。她们平时深居禁地,学生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漂亮的古装打扮的日本姑娘。据说个别轻佻的学生还有意无意地扯下了烧伤的女宫的衣服。大盐平是不信这种谣传的。人与火搏斗是性命悠关的事,谁还顾得上在这关头萌动艳心。
火被扑灭以后,烧得焦头烂额的学生们排成一列。一名穿着朝服的宫中官员走来,向学生们赐送皇室的赏金。学生们双手捧着接下来,并且深鞠一躬。他们的救火费仅仅五十钱纸币。连大盐平也感到愤愤不平。既然今天的纸币什么东西也买不到,作为皇室,对待用生命来勤皇的年轻人,未免太小气了。
随着空袭的频繁,市民的饥饿状态已经长期化,大盐平家也不例外。配给的大米经常一周无货,酱油和其他用粮食制成的调味品早就失踪了。只有宪兵和警察比任何时候都多,只要被诬为“散布反军思想、泄露国家机密、秘密援助朝鲜独立运动、共产党嫌疑和违反战时经济管制条例”五条之一者,立即遭到逮捕。大盐平上街,时时看到囚车鸣叫,直奔向巢鸭监狱。汽油如此缺乏,用在捕犯人方面可真慷慨。
到了五月下旬,东京的十分之四地区都被烧毁了。昔日灯红酒绿的银座区,在三月十日的大空袭中几乎烧得片瓦皆无。银座八丁目的新田地区、满州新闻社东京支社、日本料理、新闻学院都处在烈火的坩锅里,连人都没有跑出来。钢架子的高压线塔居然被烧化,变成一堆七扭八歪的烂铁。地下铁道中了一枚五百公斤炸弹,听说人肉碎块、头发脑浆和肠肚一起喷溅到水泥墙上,连掩尸队员也不敢近前。大街上的电车成了一具焦黑的铁壳,隅田川上的一座铁桥也被炸断了。外务省、司法省、海军省均转入地下办公,因为已经无房可用。在皇宫附近的《读卖新闻》社,内幸町的《东京新闻》社和有乐座的《每日新闻》社也被焚尽,东京成了没有报社的首都。
大盐平内弘无论怎样诅咒这场战争,当他的兄弟袍泽被屠杀,当生他养他的城市被毁灭,谁也无法超然世外,他悲愤得几乎痛不欲生。盟军对汉堡和德累斯顿的大轰炸,在欧洲算是登峰造极了,但仍然无法同东京的破坏相比。寇蒂斯·李梅完全违反了人道主义原则,企图从地图上抹掉江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