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1 / 2页)
王的思路是“大无大有”,类似释家那个“大空妙有”。先无我才能真有我。无生有,也是道家的理路。“无”的境界只能通过去蔽、减去习得的经验界的杂质才能得到。他描述的心本体就是这种本来无一物的纯粹“物自体”(仿康德术语)。
方献夫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三次“飞跃”,靠的是“无我之勇”。对于这种善变而非恶变,从而有了入道如箭的气势美的学生,阳明发自内心的为之广而告之:
圣人之学,以无为本,而勇以成之。
10.说不可说
阳明热心布道,举办沙龙,与湛、黄等人密切过从,甚至在一起吃住。明人虽然讲学成风,但在京城、在官场中,像他们这样近于痴迷的以讲学为事业的,还是非常“个别”。阳明成为天下最“多言”之人,就连湛甘泉这样的清瞿淡雅的也被“病”为多言人。而湛又批评王太多言。
湛在翰林院,清闲,王也是闲差,经常聚为小沙龙。这个小圈子的要员除了黄绾,还有吕仲木。上班没事时,下班以后,公修日,他们便相聚讲论。黄宗羲在《明儒学案》“甘泉学案”中说:“时阳明在吏部讲学,(甘)先生与吕仲木和之。”好象王的讲堂就按在吏部似的--自然他的意思并非如此。但烘托出了王大讲特讲的气势。
四十而不惑,他终于四十以后才明白--通天彻地的明白了。又经历发配边陲的、难说汉语的岁月。他现在是重返舞台,而且像是隐居深山修练成了的大侠、大仙,又重返江湖、一展身手。他自然不会肤浅的去招摇,他只是不避嫌疑的讲他已悟出的圣学至道,他大概有在做“法布施”的感觉。
而且身体一直不好的他,也有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他是否暗中觉得自己这一生差不多了呢?
这些俗人的感觉他不会没有,但也不会太多。除了他已有圣贤气象以外,还因为他一直有的仙风道骨、追求“物外情”的秉性。他一生最大的癖好就是讲学与游悠山水,北京没有什么佳丽山水,他就一而再的上香山,或住在香山的寺院中,写点“顿息尘寰念”之类的高蹈诗。但这只是一种休息方式而已。
不想白活一场的心气,使他有成圣成雄的双重压力。如今鬓已星星也,却还看不见现实的成功之路。他在香山的寺院中对自己承认“久落泥涂惹世情”,世情就是想成雄。但现状只是“窃禄”而已,治理庐陵一个小县对他的才华是个玩笑。当朝文武尽管各有所长,比较活跃,但让他“独服”的几乎没有。但不入任何帮派,任何势力得势,也想不到提拨他。
没办法,不讲学,圣学不明;讲学,就得说话。他们唯一能够给人类做贡献的就是个讲学。再说,他们讲学,又不干预现实,更不会危害皇权。他们尽讲些羲皇上古、纯粹心本体之类的话头,不是比那些专意勾心斗角的派别活动更有利于现行统治么?但是那些人反过来指责他们多言。
至少表面上不太在意别人的臧否的阳明,也不得不找适当的方式顺便为自己辩解几句了。
他的朋友王尧卿当了三个月的谏官,便以病为由,辞职回家了。有交谊的纷纷赠言,但尧卿还是要他写一篇。谏官本是言官,是职业多言派。所以,他带着牢骚说:“甚哉!我党之多言也。”然后说,言日茂而行日荒,我早就想沉默了。自学术不明以来,人们以名为实。所谓务实者,只是在务名罢了。阳明说,我讨厌多言。多言者,必是气浮、外夸者。据阳明的观察:
气浮者,其志不确;心粗者,其造不深;外夸者,其中日陋。
明代的政治已相当成熟,官场相当拥挤,没有人在最高层给你说话,千里马也只得拉驴车。阳明一生两次大功,一是靠王琼举荐平宁王叛乱,一是靠他的学生和同事方献夫推荐平思、田民变。阳明的气质秉性似乎不可能“挤”入宰辅行列,只能被动的等别人使唤。这是政治体制造成的。自己能获得的自由也只有思想自由。于是他只有大讲其学。再说,他刚上来,只是复苏、稍起,排不到前边来。
讲学也能讲出机会来。
方献夫,本来比他地位高,是吏部的郎中。原先,方热衷文学--就是喜欢词章之道。那时,他与阳明没什么关系,用阳明夸张的话说“若冰炭焉”。后来,方热衷于讲说,就是在沙龙中讲学论道、辨析义理。这时,与阳明是“违合者半”,就是意见或同或异。这时,方还不可能也没有提出拜师的要求。经在一起讲论,方慨然有志于圣人之道,超越了口给舌辩的表面化爱好阶段,进入了真信诚服的内在化阶段。这才沛然与阳明同趣,并能超越世俗观念,在阳明面前自称门生,恭恭敬敬。因有这种深层次的相契,后来才在上层深深的替老师出死力气。
眼下,方献夫因找到了圣人之道,遂毅然辞职,退隐于西樵山中以成其志。
像方献夫这样的在明代虽非绝无仅有,但也着实难得。阳明着眼点也与众不同,他说献夫之所以能脱出世俗之见,是因为他能做到“超然于无我”!从这种活生生的真人实例中更能理解王的“无我”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