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1 / 2页)
譬如,他和学生一起出游,看见田间的禾苗,说“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一个学生说“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阳明说:“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贼闭塞了,不得发生耳。”
这个还流于说理了,最典型的例子,也是他那唯心主义的铁证:他跟人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你常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心亦何相关?”
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你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杨茂扣胸指天。表示他此心可对青天。
阳明说:“你如今于父母,但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乡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非,都不须听。”
杨茂首肯拜谢。
阳明说:“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耳不能听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凡说是非,便生是非,生烦恼;听是非,便添是非,添烦恼。你比别人省了多少闲是非、闲烦恼,你比别人倒快活自在了许多。”
杨茂扣胸指天划地。
若自能觉破得失外慕之毒,不徒悦人而务自谦,亦游艺适情之一端也。”关键是能把它游艺化,在这一点上与庄子的游世精神接通了。但又不弃世、避世,也不抗世,甚至可以在该“装孙子”时就装孙子。一个直接而尖锐的问题是,怎么用心学这一套去答八股的卷子?一个学生就这么他:“举业必守宋儒之说,今既得圣贤本意,文意又不可通,见解如此,文如彼,怎么办?”
阳明说:“论作圣真机,固今所见为近。然宋儒之训乃皇朝之所表彰,臣子自不敢悖。故师友讲论者,理也;应举之业,制也。德位不备,不敢作礼乐,孔子说吾从周,无意必也。”所谓无意必,就是灵活点,别执扭,随体赋形,应物不伤,左右逢源。用它的术语说,这叫“物各付物”、“物来顺应”。「以上引文见《清华汉学研究》陈来等辑录的阳明语录佚文」
因此很容易滑向无标准的流氓--如心中无良知而左右逢源,那很难不流氓。当良知有无没有一个可以验证的标准时,仅仅靠良心来担保时,这种学说便走到了循环的圈套中。所以必须从理论上确定而不是假定人人有良知。
不知真假,现存于《阳明全集》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也是一个思想模型:
有一个叫杨茂的聋哑人,应该是后来变得这样的,他还识字,阳明跟他打笔谈--也因此减低了这个模型的价值,应该找个狼孩什么的。因为尽管他口不能能言,他还是运用着人的语言,因此而是个与别人无异的中国固有文化中的一分子。阳明也将这一点为我所用了:
阳明的结论是:“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这里的“但”字是只的意思。
杨茂跪下磕头,再拜。
日本的阳明学,将此则故事奉为经典。因为它完全摆脱了语言的干扰,单独进行心的交流。不知日本的“腹艺”“心印”是否受了心学的影响,但讲究腹艺的民族肯定能领悟其中的玄机。“听从内心的声音”,这句话对于杨茂式的心印者来说,不是一句废话、闲话。有了定盘心,就该左右逢源了。
对于初学者,必须讲规矩。他在《教约》中规定得明明白白:每天早晨必须来一套“三忠于”“早请示”的功课,诸生务要实说:爱亲敬长的心是否真切,一应言行心术,有无欺妄非僻?教读时要随时就事,曲加诲谕开发。然后各退位就席学习知识。对于歌诗、习礼都有一套方法。歌诗不能躁急、荡嚣、馁嗫,目的是为了精神宣畅,心气和平。每月的初一、十五,他的书院还要会歌。习礼,要澄心肃虑,目标是为了坚定德性。先难后获,不能上手就潇洒,那就成了良知现成派。
阳明本人是相当潇洒的,是比魏晋中的真名士还玄远、机趣的。
阳明问:“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中还能知是非否?”
答:“知是非。”
“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薪还与人一般。”
杨茂点头、拱手谢。
阳明接着说:“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