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 / 2页)
“你别狂,你狂什么?”单立人斜着眼睛瞅着我。“我见过比你狂的人多啦,都说自己清白,独自己清白,最后怎么样?在汇集起来的材料面筛糠吧。”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的,满院遍植的牦牛般垂着缕缕长须的大榕树繁枝相架,冠盖叠集,形成一个密叶被覆的阴暗穹庭,幽深处黑色的夜来香树散发着浓郁、令人窒息的香气。我沿着两边筑有细颈瓶状石栏的花岗若廊道走,石栏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的大瓷翁釉面璀璨,瓮里养植的大束花卉瀑布般怒放着,犹如两条滚滚繁茂的花栏。
餐厅狡猾人式、遍体镶有落地玻璃的房子,坐落在半山腰的林中,遥遥望去,象一座水晶宫在黑鸦鸦的林中大放光明。走的近了,可以看到透明的墙壁中人影晃动。人声笑语阵阵传来,在旷幽的山野散发,声浪一皮波减弱,甚至完全被寂静吞噬。后面,我的印象就比较混乱和模糊了。我记得我在满铺着大红地毯、无数枝型吊灯倾泄着耀眼光辉的餐厅里喝了很多酒,大概是醉了,去过海边,也许还下了水。我记得海风吹得我浑身冰凉,在黑茫茫、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听到了海潮波澜壮阔的奔流声,似一个巨人胸腔发出的声传天外的叹息。我好象在退大潮后裸露出的辽远漫长、泛着黑色亮光的海滩上行走,踩着没及脚踝的淤泥里的砂砾蚌壳。海滩上有一组组奇形异态的礁石黑进地蜷伏、不规则地散布。海浪贱在礁石上,倾泻如注,磷光倏闪,整个海面青幽幽地涌动着。海水温暖粘稠,如浸粥中,我不记得我在海边遇见过人。
我的鞋好象丢以了海里,当我穿行在山丘林中小径时我是赤脚,我的脚底被山道上的枯枝败叶划得很疼——这疼感很强烈。我在林中时可能雨已经停,我记得当时天上很显眼地有一轮月亮,清辉直泻,使林中树木怪干虬枝可辨,或张牙舞爪峥嵘欲扑,拉拉扯扯,鬼影幢幢,甚而至于横七竖八杂陈拒道。我曾抵一树,那树喀嚓倒地,原是朽木。再攀援一枝,亦应声脆断,索性胡乱趟去,所触之木皆倒地粉碎,恍若梦境。我还记得我在梦中突一所大宅兀立,黑洞洞,门窗台阶栩栩如生,走近更加不疑,呼喊数声,无以答应,举手叩门,手感冰凉,细抚原是一巨大顽石。一只犹如小豹瘦悍的黑猫一直尾随着我,一对眼睛就象两竟在黑暗中游动的亮点。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的就是这些。“这么说,你上岛后没和任何人接触,晚上在海边也没遇到任何人?”“是的。”这个自称是警察名叫单立人的汉子盘问我一早晨了,把我上岛后的每天每一行动细节都记录下来。事情很简单,今天早晨,一年轻女人的尸体被海浪冲上岸,和尸体同时冲上岸的还有一只印有这个宾馆标记的拖鞋,这只拖鞋便是我住的这个房间的,昨天晚上我直穿着它。
窗外,阳光明媚,山海树木、楼堂馆所无不彩色荡漾,光斑耀眼。那年轻女人脸朝下趴以还处难露一隅的海滩上,民警和围观的闲人密密麻麻。
“从你的陈述看,你昨晚是喝醉了。”单立人盯着我问。他瞳仁很小,人又奇*书*电&子^书爱低着头往上看,使人感觉他老在翻白眼。
《我是“狼”》
作者: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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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以度假胜地闻名的岛屿和一水相隔的楼厦林立的海滨城市就象一对浸在海中、互相依傍的年轻母子。
那天下着绵密小雨,市岛海面一片烟雨朦胧,我挤在渡轮密匝匝的人群中,默不作声地驶向那个缥缈绰约的岛。
“唔,得算喝得有点多了。”我努着嘴点头。
“就是说,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你只能想起一部分。”
“可以这么说。”我情不自禁去看窗外海滩。
“那么,被你遗忘的那些事情中,也可能有一件就是将那个姑娘淹死喽?”“可以这么说。”我坦然地笑笑。”“不过我干吗要害一个素不想识的姑娘?我就是喝多了也是不失原则的。不瞒你说,我再飘飘然,过马路也走人行横道。我从小胆小,走路连蚂蚁都不敢踩,想忘也不敢忘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
“我说你是在醉酒情况下不能辨认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候犯的罪了么?不要试图改变自己犯罪的性质,你和那姑娘并不是象你所说的素不相识。”“看来这事你比我还清楚——我跟谁有过什么关系。”
飘飞抖动的雨水和船移不断变化的角度使岛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和体貌:忽而浑圆林木苍郁,忽而仄长浪拍礁滩,忽而正阔楼台雕像叠床架屋。
我上鸟后就象走进了一幅画:水淋淋的街道,水淋淋的树;每条街都是狭窄、弯曲、起伏不定,没有车辆,所有人都在步行;街两旁一家家凹进去、完全洞开的商店很冷清,每个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苗条白晰、毫不动人的文静姑娘,象一个平庸母的众多女儿。雨不停来下,天阴得使一切景物、行人褪了色,我脚步橐橐地欠,浑身透湿,道旁出现黯淡、坚固、石刻饰纹繁缛的中西合璧住宅。每幢住宅的百叶窗和铸铁大门都是紧闭的,庭院荒芜,暗绿色的爬藤植物覆盖了整幢房子。我的视线在雨幕中已经模糊,偶尔遇到一个人也感觉那人在飘行。
雨是秋雨,略有凉意,旅汉字旺季已过,岛上众多的宾馆、旅游店都空闲了很多房间,我住进了一个占了半条街林密院深的宾馆。这是幢高大、陈旧、荫凉、静谧的宅邸,色泽黯淡的花瓷砖地面散发着潮气,一间间大而无当的厅室摆着当年宅邸主人留下的一张张巨大硬木长案,每张长案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围案依次摆着的几十张高背太师椅却积满灰尘,象是当年的主人离去后就再也没人坐过。
我走在有精美栏住的大理石楼梯上,橐橐的脚步声引起整个空旷住宅此伏彼起的微弱回声。
客房是二楼一个有龛阁般的壁炉的大厅,双人床孤零零摆在地中间显得很窄小。透过有铁栅栏的宽大窗户可以看到树丛间的一段海滩,白浪时而在视界内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