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 / 2页)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我不语,老姨夫转移了话题,说,不知怎么搞的,这些年,一烦了,就他妈的想回歇马山庄。
我想,人都这样,有了成就感,就想回老家。
老姨夫说,当年要是不出来,一直在乡下,种房前屋后一亩三分地,多好。
我想,人都是出来后才这么想。
吕作平父亲已瘦得皮包骨头,瞳孔掉进井一样的眼眶里,长时间地瞪着我们。他认识他的儿子,认识黑桃,认识我,也认识老姨,惟独不认识老姨夫。任老姨怎么介绍,一门儿扯着嗓子问,谁?谁?你是谁?直到说出老鲁家铁蛋,他才惊呼一声,啊,铁蛋,你是铁蛋啊,你不是发了财吗?你怎么能来看我?
发了财的铁蛋在老人终于认出他是谁时,从西服兜里抽出一沓钱,递给老姨,向老姨使了个眼色,之后,转身离去。又是钱!我愣在那里,我看到老人眼睛里流露出垂涎的目光,那目光一点点从炕头伸出来,伸到那沓钱上,之后慢慢移到吕作平脸上,与吕作平脸上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讶的表情连接……我立即转出屋子。
从吕家大院出来,我恨不能脚下有道裂缝,把我吞进去。
岸边的蜻蜓(16)
在街门口,老姨夫把我喊进车里。老姨夫说,春天,你上来!我不想上,我不想挨近他,他一早向梅花拍钱时,就把我得罪了。但是,我还是上了车,因为大街上有很多人,我不想跟他们打招呼。我刚上车,老姨夫就把车飞快地开出了屯街。我不知道老姨夫要去哪里,干什么,但车的速度,让我想起梅花描述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就是在这样的速度之后,老姨夫拥抱了梅花。
老姨夫说,你不知道,老姨夫打小就喜欢泥土。
我想,那你为什么出去掌鞋?
老姨夫朝窗外吐了一口痰,说,要不是你姥爷一直看不上我,觉得你老姨嫁给一个没根没底的我丢了翁家人,我不会出来。我出来掌鞋,办工厂,就是为了女人,为了让女人的家族看得起我……可是,我哪里想到,害就害在女人身上,害就害在家族身上……我这辈子都和女人、家族搅不清,我他妈的这是命!
老姨夫的话,让我想起这些年来他为翁家人创造的一切,可是,因为提到女人,我忍不住说出了我一直要说的话。我说,你能说你没爱过梅花?
听我这么说,老姨夫一下子闷住了,仿佛一个刚刚找到出口的人突然遇到拦路虎。他朝窗外吐一口痰,手用力揉着下巴,许久,说,是,是我不好,我那天不知怎么了,很冲动,我一直后悔,我……都是她……
车上的老姨夫与刚进村时判若两人,与进吕作平家之前判若两人,他不但没有了衣锦还乡的光彩,还呼哧呼哧直喘,喉节在不住地滑动,好像是那沓钱,把他身体里某个部位揭开了,如同揭开了一个蒸锅,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气体鼓胀着。在歇马河边,老姨夫把车停下来。老姨夫停车,却不下车,只用眼睛看着窗外,静静地坐在那里。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这里早已不是过去,河水少而又少,不是流淌,而是淤积,河床里到处都是沙冈、泥滩,河岸上的树已被砍光,只剩下稀稀的艾蒿。这里,正是当年吕家人放风筝的地方,它留下了我青春里最美妙的时光。
老姨夫点燃一支烟,拼命吸着,两眼直直盯着河的远处。他就那么看着,看着,长时间不语。又不知过去多久,他转过来。当他转过来,喉节不再滑动了,好像,他鼓胀在身体里的气体在碕望中不知不觉消散了。他说,春天,老姨夫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收回目光,依然向长满艾蒿的河岸看着。我说,我知道。
停顿了一会儿,老姨夫又说,你知道了就好,家里人把你老姨夫看成什么?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