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茶寮夜话(第1 / 5页)
我霍然转头,向说话那方看去:这不是白秋练念给我听过的,那个名叫上官婉儿的女子写的诗吗?
吟诗的那个人一身青衫,身边放着一个书囊,一看便知道是个书生。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偏过头去跟身边另一人道:“具言兄,上官昭容的这首《彩书怨》,平妥匀净,对仗工整,确是唐诗中不可多得的五言律作啊!”
那被称为“具言兄”的人年岁稍长,着玄色衣衫,相貌敦厚。他刚一开口,我便听出他的口音又与当地有异,且结结巴巴,显然是不擅言辞:“上官……上官昭容这首诗,写得……固然不错,但也……也……算不得上品。我们蜀中……女……女子,一向大有才华……五代有花……花蕊夫人,唐有薛……薛涛,那才……才……才是……品貌双全的佳人呢!”
不过,自从当年在龙宫里遇见白秋练,我心中的人间,却早定格在她诵读给我听的那个画面,是“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的宁静安然,是“月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的风流蕴藉。
可能是因为这两首诗给我的印象确实太深,我总是对那些文人才子,抱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敬慕之情。
我漫无目的地前行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城镇,渐渐的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得柔和美丽起来,而那些人类说话的腔调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比起东海边的人类那种晦涩难懂的发音,他们说话的韵律要更加的清亮铿锵。
终于,我在一个叫做夷陵的小城歇了下来,我决定要认真地思索我将来的道路。
夷陵城地处险要,据说是以前楚国的西塞。城池虽然不大,但周围青山似屏,碧江如带,景色十分优美。天刚刚黑的时候,我学着当地人的习俗,也到江边的茶寮去喝茶。
转眼之间,我离开东海,已经有好多年了。
听说父王在得知我偷偷溜走后曾大发雷霆,把四海闹了一个底朝天,并遣人四处找寻我的踪迹。为了保证我以后的日子过得清静,我只得写了一封书信,托一尾鲟鱼带到了东海。
因为鲟鱼这种鱼类很有意思,他们平时生活在东海里,一到夏秋季节,它们就要从海口奋力地游入扬子江,一直要游到上游的金沙江才肯产卵。产下卵后,它们再沿江而下,回到它们熟悉之极的东海。而它们的孩子在长到六七寸长时,也会凭着神秘的血脉的暗示,追随着先辈的足迹,平生第一次游到那辽阔无边的东海。
我之所以请它们带信给东海龙宫里的父王,是因为此时我的栖身之处,正是在扬子江畔的巫山脚下。
当时我虽然毅然地从东海出来,其实心中一片茫然。本来想着先去黄河的金龙大王处,看看黄英姐姐,她机敏多智,一定可以帮我谋划一下未来的道路。可是想了想,只怕父王也找得到那里去。
茶寮之中,只有三五个人,生意极为清淡。我刚在临水的一张小桌边坐下,堂倌便在我的桌上点起一盏小小的桐子油灯。在茫茫水色之中,这一点桔黄色的火苗显得格外明亮。
茶是当地出产的,叫什么“碧峰毛尖”,入口清甜,回味略甘,很对我的口味。我刚喝了两口,突然听到了两句熟悉的吟哦: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我浑身不由得一震,却听那人又接下去吟道: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唯怅久离居。”
我化为一个相貌俊雅的少年公子,开始尝试着在人间行走。
神妖人三界之中,人间界位居最末,也是势力最弱的一方。凡人的生命那样短暂,又那样脆弱,往往不过几十年的光阴,最多也只有百年的时间,他们的生机便要自动断绝。哪里象神妖两界,除了修行之中必遇的天劫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夺去我们漫长的生命。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实在是太过于短暂,所以在那短暂的几十年中,他们反而能尽情地描绘出最为瑰丽多姿的那一幅生命的画卷。
他们有很多方式来表述他们的思想:诗词文赋、丝弦箫管、品茗煮酒、清歌婉曲……甚至是弈棋——这种本是神仙用来消磨漫长时光的玩艺儿,居然也在他们手中变幻出千万种难言的思绪,其中隐喻之意,竟然可以上应天地运行之道。
以前我虽然也来过人间,但都是跟随在父王身边,随从者也颇为众多。我所看到的人间,无非是那些热闹的集市、江河里穿梭不停的白帆、还有那些意气风发、与父王做彻夜长谈的读书人……其杂乱喧嚣,确实很象三界之中对人间的称呼那样,是“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