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第1 / 2页)
说起重塑这条金龙,欧德庭贡献不少。欧德庭似乎对金龙酒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对金龙的事情便很关心,不时提提批评意见。对文革后重塑的金龙,怦击最烈。有次饮服公司徐经理过来和他闲聊,欧德庭又说起这条金龙的不是,并且引古据今,说了本城一段民间建筑雕塑的典故。
欧德庭说起本城有一朱姓人家,前几代都从事建筑雕塑工艺职业,其父、伯、叔被誉为“朱家塑画三杰”,手艺高超。1930年县中山公园需建造一座孙中山塑像,有人举荐朱家人承担这一重任。
其时县长蹇秉渊是贵州人,便说:须知塑造孙总理不是塑造凡人,如无高超技艺,是不易成功的,我看本城人恐难以胜任。朱家人就说,我之工艺,邑人尽知,不必多说,若不成功,愿当义务,如能合意,望给予奖励就是。
这一下不但让徐经理听入了迷,连旁边的茶客也听得津津有味,都想知道结局如何。欧德庭说,县志上记载,一月稍多,工竣,县长带人鉴审,一致认为,该像轮廓端庄,比例精当,体态肅穆,双目传神,维纱维肖。县长便发给三百大洋作为奖赏。这事我不是顺口开河胡編乱吹,翻翻清源县志就可查到的。
打发了老婆回房睡觉,欧德庭又看了一阵,一个栽培的新方案便在脑子里完成了。开始他没考虑把主干截短,是因为主干在三分之二的地方直径还有七、八公分大,也算很难得的;但把它截去,再把整棵树提根俯栽,便是一棵悬崖式,不但能最充份地展现头版,待得三、五年尾枝长粗再发新枝,便是一盆不落窠臼、状如流水行雲、洒脱超俗不同凡响的作品。欧德庭满意地笑了,这时才感觉到了有些疲惫,伸了伸懒腰,心意满足地回房睡觉。
这一晚虽然很晚才睡,但欧德庭照样在老时间时分醒了,照例起了床,照例打了一趟太极和泡了一壶茶,便如往常般出了门。他今天更急着要见几个老友,好东西是要和好朋友分享的,何况他的腹案还要听听老友的意见,集思广益方可事半功倍。
天才蒙蒙亮,整个城市还未完全醒来,很多人还躺在暖被窝里。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街上只见着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一些去公园、去广場、去江边晨运的人。南门大街很宽阔,两边都是档风遮雨的骑楼,欧德庭便照例在骑楼人行道上行走,挺直腰干,不紧不慢的,但并不东張张西望。欧德庭自小家教很严,打懂事起便知晓食不言,寝不语,非礼莫视,非礼莫听,还有非礼莫行。
欧家祖上殷实,据说当时半条武安街都是他们欧家的;又据说他们现时居住的欧巷,便是那时叫起来的。但后来就败了下来,先是南门街上的店铺全败光了,再后来连内街上的房子也败完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俗话讲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到欧德庭的爷爷辈,欧家一个翻身,竟又创下一番家业,不但在老商业街下廓街有几个大店铺,最大的那家鸦片烟馆,背后的东家就是他大伯。他父亲在下游城郊江边处置下数顷地,用作木柴、沙石、煤转运场,北江河上还拥有一支十多条火轮船组成的运输船队,眼见着欧家又兴旺发达起来。
欧德庭记得很清楚,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少爷生活也就完结了,土改的时候,巷子便不再完全姓欧,政府把一边巷子的房子没收,跟着便有方、阮、陈、麦四姓人搬了进来,店铺和转运场、船队也给充公没收了。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一病不起,临死时,干瘦得象枯枝的一只手,指着窗外就是咽不下最后那口气,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欧德庭知道,花了父亲大半辈子心血的产业眨眼间失去,真应了那句死不瞑目的老话。
四十多年过去了,欧巷还是这个样子、这个格局、这么几户人家,就连巷子通道中间铺了两条麻石板、两旁是已经发绿的青砖铺设也没有改变。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摸娑着他的头,说起了祖上的风光,很感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那时他还小,待长大成人,爷爷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便记了起来,那时他的大伯已经是县商会会长,二伯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大官,出入都有两个挎匣子枪的保镖跟着。二十四岁的他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要創一番事业,要重振欧家声威。
平地一声雷,共产党来了,国民党跑了,大伯给抓去坐牢死在牢中,二伯给五花大绑押到郊外松岗──就是现在的市人民医院那地方,当年是偏僻荒凉的乱葬岗──那个荒坡给枪毙了,大伯和二伯的家人早仓忙外逃。势道如此巨变,他给吓怕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世事变幻,滄海桑田,很多过去了的东西是不能寻觅的,那就让它们和爷爷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一齐埋在记忆里好了。
金龙酒家已经开门营业。金龙酒家几年前装修过,和现在的新酒家茶楼比起来,便显得老气横秋,欧德庭倒觉得它显得古朴;尤其是大门右边那条大柱,上面塑了一条盘柱而起张牙舞爪的金龙,更显它的传统特色。
这条黄灿灿的金龙在文革中难逃厄运,文革后才重塑,不料遭到很多老顾客怦击,说塑得不像而且太小,总之看着就觉不顺眼。后来听说连来吃饭的市领导也提出了批评,饮服公司才赶快从佛山请了师傅回来重新制作,顾客们觉得还可以才停止了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