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空照秦淮(第1 / 2页)
载澂幽冷一笑:“同光中兴,简直是自欺欺人,西太后骄奢淫逸挥金如土,拿北洋水师的军费大修颐和园。况且又冷血无情逼死先帝与孝哲皇后,只怕载湉亦难以幸免。再说了,洋匠唯利是图,根本不希望大清富强,又哪里会传给我们真正的科学技术,最多是在同文馆教些毫无实际用处的鸟语,使我大清臣民鹦鹉学舌。”
见他分析面面俱到,条条在理,奕訢亦有些震撼,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繁妤轻轻拍着手,带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她走至载澂身旁,弯下腰来扶起因奕訢掌掴而跌坐在地的载澂,由衷赞道:“载澂,你真的长大了。”
载澂闻道了自繁妤身上散发的幽香,他艰难地撑起脆弱的身躯,望着美丽如初的繁妤:“七姑姑终于来了,载澂有礼物送给七姑姑。”
繁妤勉强一笑,亦不多言。
载澂又转向画蘅道:“额娘,能否把载澂的琵琶取来,载澂想为七姑姑弹一曲。”
画蘅不解其意,但仍替载澂去内室取来了红木制的琵琶,上面有雕刻着精致的海棠花瓣,甚是素雅。繁妤一眼便认出了那支琵琶,那是她在醉歆楼当花魁时从未离身的琵琶。
载澂艰难翻身下床,小心翼翼接过画蘅手中的琵琶,斜抱入怀,转轴拨弦后又清了清嗓子,方才虚弱唱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他唱功了得,只是往日清亮的嗓子已被病魔折去几分,却也是如闻仙乐,令人听之落泪。尤其是待他竭力嘶哑出“秦淮”二字时,更是倍增凄凉之感。
“七姑姑,七姑姑……”门外女子清亮的嗓音惊醒了此时心神俱疲的繁妤,她艰难开启柔唇,道:“进来罢。”女子小心推门而至,繁妤才发现原是奕訢的长女——已被慈禧太后收养宫中的固伦荣寿公主白灵。
只见白灵柳眉微蹙,神色慌张,且没带一名婢女,她捡了个离繁妤最近的圆凳坐下,气喘吁吁道:“方才恭王府来报,说弟弟……”她双眼噙泪,痛心说道:“说弟弟怕是撑不过今天了……”
繁妤并未惊讶,她早已知晓载澂结局,只是清苦一笑:“难怪今日不见载澂,六哥回府了罢?”
繁妤的淡然令白灵心头一痛,她引袖抹泪,垂首低声道:“阿玛,不,六叔已经回去了。府里人还说弟弟希望见你……”
“我却不想见他。”繁妤的目光有着彻骨寒意,她此时脂粉已散,亦无任何装饰之物,惟身上一袭艳丽旗装方显出些许生机。白灵一直觉得她犹如废池中傲然挺立的素莲,无意争春,伶仃孤苦却冷漠至极。
繁妤眼中似有红泪淌出,她不愿被人瞧见,于是引袖掩面道:“载澂唱的真好,姑姑谢谢你。”
她的赞扬明显是敷衍,可是仍引得病魔缠身的载澂扬起幸福的微笑,他正欲再弹一曲,却被一旁沉默已久的奕訢打碎了他的秦淮遗梦。
奕訢将琵琶抢入自己手中,对着载澂斥道:“你这兔崽子唱这亡国之音究竟是何居心?”
载澂两眼无神望他:“洋人又蠢蠢欲动了,大清气数将近。载澂有幸得以逃脱面临国破家亡的悲剧,真乃上天垂爱。”
奕訢怒极,扬起巴掌朝载澂掴去:“当下正值洋务盛行,同光中兴已然不是梦想,国富兵强指日可待。可你却在此含沙射影,就你这副不思进取贪图享乐的模样,也早该死了!”
“七姑姑,你一直明白载澂的心,也明白载澂渴望见你的原因。但你明白载澂得的是什么病么?”白灵眼眶泪花难以抑制地坠落:“是与先帝一样的病!”见繁妤微微一愣,白灵继续说道:“他终日郁郁寡欢,只能在八大胡同的花街柳巷找到心灵的归宿。阿玛发现后将他锁了起来,但是已无法抵御病毒的侵入了。我与志端婚礼那天见到了他,他那时已面容枯瘦,憔悴不堪了。”
繁妤纵然再无情,看到白灵如此动容,又想起初次见载澂时他粗笨解开自己手上布条的稚嫩模样,心中有些微微撼动。思索再三,她道:“好,我跟你去恭王府。”
繁妤唤了婢女前来,重新替她盘起了精妙高贵的同心髻,她未重施脂粉,只描了淡淡的峨眉,转身欲走时突然觉着自己这身衣物过于鲜艳,便吩咐婢女取了一件粉色水烟旗装。繁妤已许久未着素服,现又重着旧装,依旧清新脱俗,淡雅飘香。
白灵瞬间窒息,她觉得繁妤实在是美得足矣令天下女人侧目。繁妤娉婷走至她身边,执起她的手,与她一同跨出了高耸的门槛。
繁妤在白灵引领之下来到了载澂的房间,她微微推门,只见奕訢与画蘅皆在此,奕訢眉头深锁,不停在房内踱步,而画蘅则是泪眼茫茫守在载澂床边。二人见繁妤前来,亦不惊讶,只是奕訢始终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未正眼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