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1 / 2页)
安顿下来后才一封一封地写信来,信中谈的全是他的打算,谈的是尽早靠伯伯的关系上江苏农学院。他一点也不知道村干部会打女知青的主意,会在月黑风高的雨天赤裸裸地扑向她,他甚至木知道他走了,冯志永会来取代他。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一丝丝微弱的光线照着大明,看得出他的脖子上有个鼓鼓的小东西在一边说话一边动着,唇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嫩胡须。他的眉毛很浓,头发很黑,目光很柔和。这目光和父亲慈爱的目光不一样,但总有父亲的影子在里头。父亲好像很久不再抚爱地摸她的头发了,也很少那样温存地看她他总在训斥孩子们,要这样或不许那样,莫名其妙地批评人。看完《平原作战》回来,鸣鸣和妹妹大声说“那个赵永刚真精神”,母亲说“关键是人家嗓子好,是武生的坯子小生的扮相和唱腔。”
却不料父亲大为光火,说她们“有问题”,不是学人家的革命精神却是去看人家长相。尤其批评鸣鸣“小小年纪,学点好!”母亲立即大怒,痛斥父亲“一个破《杜鹃山》,你一天赶场似地看三遍,是学人家革命精神敢自是去看柯湘的!”
唉,父亲。小时候,还亲鸣鸣的脸蛋,硬胡茬很扎。伏在他背上,身上的烟草味很香。大了,这种接触却没有她一直想回到童年,爬到父亲背上去,去亲他长满胡茬的脸。
面对大明,鸣鸣顿生对父亲那样的渴望。可他有父亲那样厚实的脊背身上有那么好闻的烟草味虽然没有,可他仍然像一堵热乎乎的火墙。天知道,当她想得到那堵火墙时,却又想方设法否定自己,偏要叫他离开。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孩子气。大明若真像冯志永,就不会走开,他会闯进里屋,会表白自己,甚至会……大明不会,他太老实,太嫩。或者干脆说,许鸣鸣此时心头痛苦地颤抖着,干脆说,大明这种人压根儿不是为女人而生的,他和呜呜那一段根本就不是爱情!或者说他那个时候仍是个孩子,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们只是两小无猜而已。
“校领导采纳了我的建议,在初中就开办农机、红医、兽医。
科学种田和阶级斗争研究课外组,吸收先进同学参加。你参加哪一个?别说,让我猜,肯定是红医组,没错吧?你当医生最合适了,不过可不能嫌贫下中农脏我这次亲眼看到赤脚医生给五保户老大娘扎半身不遂,被子一撩,味儿挺臭的,可人家不怕,先替老大娘擦身才扎针。还要学会上山采中草药,满山都是宝,不花钱为贫下中农治病。你参加红医组吧。我上科学种田组,学点真本领,让它亩产上两千斤!“
鸣鸣觉得大明就是小一号的柳刚,似乎他的话不是对她一个人讲的,他面对的是一大批听众。对,他是在讲演。
鸣鸣便有点扫兴。恍恍惚惚中给他冲了一碗白糖水。他一口气喝干后又说甜嗓子,就去外屋的水缸边抓起水瓢喝起生水来,那喝凉水的样子一点也不文雅。
鸣鸣说喝生水会闹肚子。
天知道李大明那样一个心智发达的人为什么一门心思地成了一个宗教狂似的人。
他在极力模仿柳刚,追随柳刚,柳刚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他的榜样,柳刚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他也学着柳刚的样子半懂不懂地读马列原著,发疯般地抄他的笔记,可他并不懂,这只是让一种热情驱使着向一个灿烂的目标盲目地奔跑着。
鸣鸣只是在十几年后才明白,她不过是那个亚梅的影子而已。是大明的忠实听众而已。大明需要有个女孩子像亚梅伴着柳刚那样陪伴他,鸣鸣有幸或不幸成了这个人选而已。
大明对生活毫无感知,他是个生活在别处的人,现实不过是他搭乘的一条通往彼岸的船,他自以为身上的光环可以阻挡任何现实的攻击,自以为是个圣徒裹在神圣的光环中奔向理想的彼岸。他就是凭着这个光环吸引着呜呜,把鸣鸣带入了爱的天国可他却毫无感知地抽身离去
鸣鸣最痛心的是大明居然悄然办了回盐城老家当回乡知青的手续,悄然地走了,像贼一样溜走,铺盖还完整地留在知青点。
大明说农村的人都喝生水,而且是从井里提上来的,要去农村,想改变它,就得先学会适应那儿的生活。
说到这儿他又有点兴奋地说:“人家县里说了,知青在那儿安家结婚还给一家盖三间房,你说好玩不?三哥和亚梅姐……”
“说改造农村,谁让你说这个了,讨厌。你快走吧,我爸快下班回来”许呜呜关上了里屋的门。看到大明傻愣愣站在那儿抹头上的汗,就掏了自己的手帕递了出去让他擦。他抹了一把就装在衣袋里走
现在还记得,光线昏暗的堂屋里,那个红着脸出着汗说个不停的男孩子,成了记忆中一幅暖色调的油画。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当赤脚医生,你当科学种田专家,咱们俩好,也盖三间房子。可到了嘴边却是另一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