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历史军事 >中国一九五七 > 第22章

第22章(第1 / 1页)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推荐小说:

因考虑到狱方肯定已提前审问过小日本,撒谎等于自找难看,他便承认自己想利用一下小日本。小日本常出去为伙房买菜,他有一个朋友住在菜场附近,他想写封信让小日本送给那个朋友再转送给自家。这事小日本没敢答应。尽管说了实话,同样为此少吃了好几个窝头(坐小号晚饭减一个窝头)。老黄控诉小咬就像电影里贫雇农控诉恶霸地主那般声泪俱下,这情形是包括小咬在内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小咬惶惶地瞪着眼。老黄哭诉道:你个小咬咬这咬那,咋不想想咱们这些人像牲口似的关在一块够倒霉的了,你他妈的还雪上加霜。你到底是畜生还是个人?!这是长期郁积于胸的哀怨苦楚的集中喷发。尽管如此也勾起在场犯人各自独有的一份悲哀与伤感。从小咬的神情看他的内心似乎也受到了冲击。他急于表白,依然遭到道长的制止。

老黄的控诉无形中给批判会定下了调子,后面的人批判发言俱带有强烈的声讨情绪。声讨之后所有的人都对小咬发出警告:如不交待自己的犯罪事实就让他永无宁日。话的说法各异,意思都一样。小咬始终处于惊恐之中,他知道自己犯了众怒,还知道这次大家不会轻易放他过去。群众专政的威力无穷,这一点在对小咬的批判上得到真正的体现。在巨大压力下小咬不再坚持说自己的问题已交待清楚,而是说有些问题他避重就轻。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人们像追兔子般一个劲追问他在哪桩事上避重就轻了,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邹成火冒三丈,又揪起小咬的耳朵,说小咬你他妈的竖起耳朵给我听清了,凭你这副狗德行,能做什么事一猜就会猜出来的,你说你是不是和日本鬼子一块强奸过中国妇女?嗯?!小咬的脸一下子灰了,嘴像蛤蟆等食般大张着,连眼珠也停止转动。这副模样无异于已招了供。大伙互相对对眼光,然后一齐朝他吼叫着:快说!快交待!不说实话就把你狗鸡巴废了,为被害的中国妇女报仇!对,废了他!废了他!不仅是口头上的警告恫吓,行动也紧跟上,几个年轻犯人已迅速将小咬扳倒,摁在通铺上。这么大的“手术台”这么多的壮汉,别说一个瘦猴似的小咬,就是一头牛也是说阉就阉的,无须多费周折。小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懵了,完全像一只被抽去筋骨的狗瘫软在那里,哼也哼不出一声。“苦大仇深”的邹成始终是这次“帮助”的积极分子,他一边大骂小咬不止一边动手扯下小咬的棉裤,又一把抓住小咬的“家什”,说快拿一根筷子来,我先把这两颗狗蛋串在一块。很快就有人从外围把筷子递过去,他握在手里对准小咬的家什,一副说穿就穿的架势。我初来乍到没经过刑讯,没见过刑讯场面,但这遭我却在监房里在犯人中间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让我完全不知所措。这一瞬间监室里鸦雀无声,似乎这静是一场血腥行动不可或缺的铺垫与前奏,是一张欲射之弓绷紧了的弦。我已无法断定从监室的完全寂静到小咬的凄叫之间究竟有多长的时间,也许是十秒钟,也许只有五秒钟,但随着小咬的一声求饶,原先绷紧的弦一下子松弛下来。人们松开了小咬,同时又松了口气,互相用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小咬已被“解决”了,他成了熊蛋包。果然小咬翻身坐起接着就跪下了,不住地作揖磕头,声泪俱下,嘴里嚷道:我有罪,我有罪,我坦白,我交待……之后小咬便讲出了对审讯人员隐瞒了的犯罪事实:他参与了一桩日本鬼子轮奸中国妇女的事件,有时间有地点。开始时他想走开,但日本鬼子不许他走,说让他看看大日本皇军怎么干中国女人。在场七个鬼子干完后又逼着他干,说他们要看看中国人怎么干中国人。他不干,一个鬼子用刺刀顶着他的胸脯说不干就挑了他。他怕极了,就照日本鬼子说的做了,可没干成,他说真的没干成。他说他是畜生,是罪人。小咬认罪之后监室里再次寂静下来,大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不清楚当时大家的心里都怎么想,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很复杂。

说起来人的内心确实是复杂的。惩罚小咬本来是这次行动的宗旨,现在如期取得了成功,按说应该将小咬招认的犯罪事实向管理员报告,因为最终的惩罚只能借当局之手进行。奇怪的是完事之后没人再提报告的事,诸多苦主不提,别人也不提,似乎忘记了这次行动的初衷。

新头目道长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装聋作哑。24号监室一切恢复到往常,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后来从犯人的私下议论中我才晓悟出事情的症结:那就是这伙“人民的敌人”心中尚存有一丝怜悯之情。大家清楚,小咬的这项新罪一旦得到当局的确认,必死无疑。小咬固然可恶可恨,可一想到将由一颗子弹结束一条命,不管怎么说也有些于心不忍。再退一步说,即使小咬大罪当诛也不该由这伙犯人将他推上断头台。这种想法很符合犯人心理也符合我的心理。

但后来出现的事实却让我们犯人大惑不解:在经过一两次审讯之后小咬的预审终结,接着便被转往北京监狱。走的那天他被戴上了脚镣,他成了重案犯。24号监房里的犯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关于小咬参与强奸的罪行究竟是哪个犯人向当局告了密?这是个谜。

——六月二十八日?这个日子同样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记忆中无影无踪。我仍须以老办法进行搜寻。

六月下旬对我以及许多积极投身整风运动的师生来说情况十分糟糕。我们已陆续被划定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并开始接受批斗。这个过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记叙清楚,只因与审讯员问及的日子没有关联,因此可以从略。令我瞠目结舌的是K大一把手张校长终于表态亮相了,那是在一次全校范围的批判右派分子大会上。张声色俱厉地向全体右派发出警告,说右派分子必须悬崖勒马,否则矛盾就要变质,那就要把你们送到公安局。张校长这样说,事实上也是这样做,几天前学校保卫科便将一名右派教师一名右派学生送到了公安局。那教师不是别人,正是历史系那个写《有头脑的人,不要那么想》的中年讲师高云纯。关于高云纯被打成右派前后过程在K大有许多说法,也别具一格。他公开讲他给共产党提意见并非出于帮助整风的目的,而是要亮出自己的政见。他说他的行为也可谓是“自投罗网”。开始划右派被定为右派的人都觉得自己冤枉,惟独高云纯不喊冤叫屈,他讲如果把右派定义为不赞成共产党不赞成社会主义制度的人的话,那他就是个右派。他认。且痛痛快快地签了字。想想高这个人的确有些“各色”。不知道在全国范围内被打成右派的人中有没有高这种类型。被送走的学生姓黄,哲学系的,家庭贫雇农出身,他本是哲学系反右领导小组成员,但他反对搞人身攻击,反对批判右派时动手动脚,结果被认为是立场不稳,同情右派。同情右派就是右派,他当然不服,自恃出身好,拒不认错。最后让他在一间屋子里反省,并派人监视。后来因一件小事和监视他的人打了起来,他打不过那人,就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将那人的脸划破了。就被定为右派行凶。学校让公安局来人将其逮捕(到一九五八年黄以“右派杀人”罪被枪毙)。这件事令人惊骇,K大历任校长都从反动派镇压民主运动中保过学生,如蔡元培、胡适等都曾亲自出面将被关押的学生保释出来,从未听说有哪位校长主动将自己的学生送进“局子”去。而这位张校长就开了先例,也令世人开了眼界。从这次全校批判大会后,大小批判会便在校园一个接一个。

我记得我的第一次批斗会是二十二日上午,范围是全中文系。系总支副书记孟广琦在头一天通知了我。当时我想不通,思想很抵触,我问孟广琦是否要穿上棉袄,他反问天热了还穿棉袄干啥?我说穿厚一点抗得住击打呀。他好长时间没吭声,我不知道他这时心里怎么想。后来只说句周文祥你不要想得太多,就走了。我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他的话表达的是啥意思。

二十二日早饭时间在食堂里见到冯俐。自从被划为极右,我不想连累她,不仅公开场合不找她说话,私下里也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她却不管不顾。不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主动找我。看见我她端着碗走到我的面前,这时周围许多人一齐把眼光投来,她一副视而不见的神情。对我说她已看到中文系贴出来的会议布告,说她也要参加。我吃了一惊,说你不是中文系的干吗要参加。她说要参加,要将《大地》稿件的真相公布于众。她说的《大地》稿件本来是与她无关的,可后来就有了关联。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是始料不及的,《大地》创刊号被印刷工人拒绝后带回了学校,根据当时冯俐舅舅那里得到的内部消息,我有意将稿件搁置。但编辑部的人一致意见是不能印刷便油印出版。冯俐得知后自告奋勇担当刻蜡板的工作。说这事她可以在舅舅家边照顾舅母边做。大伙赞成。当时我觉得冯俐的态度有些异常,不对头,却也没往深处想,便同意了,将稿子给了她。她拿走了稿子,从此便没有下文。催她,她就说快刻完了。直到后来形势发生逆转,她也没将稿子刻出来。编辑部的人庆幸说幸亏冯俐磨磨蹭蹭不上紧,否则印了出来事就大了。可这时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冯俐是采用这种方法阻止《大地》的出笼。但事情并没完结,中文系总支在整“大地反革命小集团”材料时,有人告密《大地》稿件在冯俐手中,很可能在她舅舅家。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