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历史军事 >中国一九五七 > 第90章

第90章(第1 / 1页)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推荐小说:

赵不仁之后紧接着高丽金发言(国庆节后他从砖瓦场回来了,全身红红的好像把自己装进窑里烧过了),他的发言更不值一提了。这个朝鲜族人似乎对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一无所知,说什么秦始皇应该把犯上作乱的屈原斩首示众才是,干吗叫他舒舒服服唱着歌投江呢?关公战秦琼,出格得让张克楠都皱起眉头。

我说过各种各样的学习会批判会在劳改农场是家常便饭,即使有不出工干活的时候也少有不开会的时候。我极少提到是因为这种会实在不值一提,完完全全是一个模式,批人的和被批的都是一成不变的嘴脸与腔调。比如这次批《渔父》及屈原的会,按照往日模式老积们发完了言会冷场一段时间,这次也不例外。冷场也是一种话语,无声地倾吐出对这种批判会的轻蔑。这冷场也像一首唱曲的过门,过门之后就有新音儿了。“老反”们极尽所能地从“老积”们的发言中寻找可击处。然后就冷嘲热讽地借题发挥,常常把“老积”们弄得很尴尬,下不来台。“老积”们热闹了前半场,“老反”们又热闹了下半场。这次呢队长在屋里坐镇警卫在门外弹压,局面非同一般。“老反”们哪敢“老鼠舔猫鼻梁骨”(佟队长的惯用语)大胆顶风上?不仅不能顶风上,还要在不丧失原则的前提下来点小表现。

“过门”之后,“老反”队里还是高云纯先发言。高云纯是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物,但他善于审时度势,又能够抓住问题的要害。这次一开口就说到《渔父》的要害处。他说:队长发动大家批《渔父》和屈原,我举双手赞成,批呀就是要批,不批倒批臭决不收兵(无实际内容的虚张声势)。但是,我又不大同意张克楠等人对《渔父》一文的见解,关于《渔父》一文的要害,刚才吴复生说是要人们仿效屈原,一齐犯上作乱,这看法是片面的。《渔父》一文阐述问题有两个角度,一是渔父的角度。二是屈原的角度。但是总体上说,司马迁是站在渔父的角度,对屈原的观点持批评的态度,文章的落处是渔父唱的那两句惊世骇俗的歌,“沧浪之水清兮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濯吾足”。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在这里我现身说法谈谈我读到这两句之后的深切感受。队长和大伙都知道前不久我犯了严重错误,我念错了报纸,可我思想不接茬,老认为自己是失口,不是故意的,因此有抵触情绪。到现在也未找队长检查。可是读了《渔父》这篇文章后,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大大的错了。

下辈子吧。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明确无疑地证实:俞峰华死了。大家的眼珠子一下子都不转了。如果是别的管教,谁也不会再问什么了,可大家都知道许仙比较好说话,就向他询问俞峰华究竟是怎么回事。许仙就大体说了说。原来俞峰华回家后得知恋人小敏子早已结婚,连小孩都上学了。多年的骗局是他家里人制造出来的,目的是让他心存希望,以挨过漫长的刑期。俞峰华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想不开,就到北海投水了,时间是国庆十七周年火树银花夜。听了许仙的叙说,人们就不吱声了。对这桩事我本来想多记几笔,后来又想,记一个犯人的死,这几个字足矣。转又想:从俞峰华身上确能看到希望的力量。同时也能看到希望破灭后的力量。前者能让人努力改造甚至不惜出卖良知伤其同类,而后者则能将自己的生命彻底摧毁。由此不由让人发问,希望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呢?

“净身房”——

不知最早是谁将队部一间空房叫成“净身房”又传开来。此房做机动用:召开小型学习会、批判会、与犯人较郑重的谈话、客人临时居所、犯人监舍等。将这么一处多功能用房叫着“净身房”多少有些牵强附会,可名字就是这样,一旦叫起来了就会被认可,不会再受到追究诘问,就像没人追问人为何叫人狗为何叫狗一般。我总共进过“净身房”四回。一回是刚来我乐岭临时落宿,两回是傻朱、许仙找谈话,这一回是我所在的五队五组在这里召开《渔父》及屈原批判会。佟队长一声令下,《渔父》及屈原就成了批判的靶子。因《渔父》是在我们五组“领地”发现并被“传播”,所以我们成了重点。考虑到马厩人太多会影响批判会的效果,佟队长指示五组的批判会移到大空房(管教们对“净身房”的称呼)召开。佟队长亲自坐镇,傻朱许仙与会,好几个警卫战士在门外守卫。看了这阵势不由会使人想,批殁了千百年的古人也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敌吗?可见批死人是假,整活人是真。只要不傻成吴启都那样的“植物”,都是心明如镜的。

按惯例应该是张克楠主持批判会,以前有队长管教参加的会也都这样。可这遭反常,由佟队长亲自主持,可见这次会议的不同凡常。他的开场白也是头天晚点名讲的那一套,没多少新货色,只是态度更严厉了。最后出人意料地说到“净身房”,他说:我知道你们将这间大空房叫成什么“净身房”,“净身房”是什么地方呢?是割鸡巴的地方。你们谁在这儿被割了鸡巴举手给我看看,举手啊举手啊,没人举手就是证明鸡巴还长在原来的地方,这是污蔑劳改场所呐,是别有用心呐。我们今天不追究这个,但我要说,我们不割你们的鸡巴,却要割你们的坏思想,这叫净心不净身呐。懂不懂我的意思啊,大家齐答懂啦。他说懂了现在就开始批判。许仙插话说:佟队长是不是让人先用白话文说说《渔父》的意思,以便大家对照着批啊。佟队长点点头。许仙就眼光一扫,问:谁说说,自告奋勇啊。果真有人自告奋勇,是高云纯。许仙说就你吧,讲得通俗易懂些。高云纯问要不要先朗念一下原文?傻朱插话说算了算了,念也是白搭,说说意思得了。高云纯就开言道:

话说我们今天要批的这个屈原老头儿在公元前278年的一天来到一条名叫沧浪的河边,披散着头发,在河边边走边唱,他的脸色憔悴,身子和相貌都像干枯的树木一样,有个打鱼的老人见到,便问他说:“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为什么来到这里呢?”屈原说:“整个社会都是那么污浊,只我一人洁净,众人都昏醉了,只我一人清醒,因此才被流放了啊。”渔父说:“那些聪明通达的人不会受到外界事物的拘束,而能跟着世俗一道转移,整个社会污浊,为什么不顺应潮流去推波助澜连河泥都给它翻起来?众人都昏醉为什么不一起大喝甚至连酒糟都吃进肚子里呢?为什么非要保持美玉一样高洁的品德而使自己流放呢?”屈原说:“我听说,刚洗完头的人一定要弹弹帽子上的灰尘,刚洗过澡的人一定要拍去衣上的尘土,作为一个人,怎能让自己洁白的身体受到脏东西的污染呢?宁可跳进江水,葬身鱼腹之中,又怎能拿高洁的品德受浊世的污垢呢?”渔父莞尔一笑唱道:“要是沧浪水清我就洗洗帽缨,要是沧浪水污浊我就洗洗脚。”渔父唱着远去了。

反动咧,反动咧,佟队长听毕说:必须揭深批透清除余毒,谁先批?自告奋勇啊。

这遭自告奋勇的是张克楠,队长主持会他自然要积极响应啦。他说:刚才佟队长的总结准确而到位啊,很受教益和启发。这篇《渔父》确实是反动透顶的,屈原通过对洁身自好的标榜以达到蛊惑毒害世人的目的,读过《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人都清楚,屈原出身于楚国贵族,祖先屈瑕是楚武王熊通的儿子,受封于屈邑。这证明屈原本身便从属于封建大地主阶级,这样的人又怎能站在民众的立场忧国忧民呢?可见他鼓吹的“正直爱国”“洁身自好”那一套是十分虚伪的,而许多人都将他视为传统人格的榜样,这是十分错误的……

张克楠发言的时候,李左德早就按捺不住了,两眼紧紧盯着张克楠的嘴巴,张刚一合闭便马上插嘴发言。这时眼光又立刻转向了佟队长。他批的论调和张克楠差不多,也是从屈原的出身谈到其阶级反动性,从所作所为谈到其虚伪阴险性,但他又更进了一步,从古人死人联系到今人活人,他说:为什么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蓬蓬勃勃展开之时有人祭起了“渔父”和屈原呢?他们祭起“法宝”的目的是号召人们去效法屈原,坚持所谓的“正直”,保留所谓的“洁白”。说穿了,就是坚持自己的资产阶级右派立场,保留自己的知识分子“反骨”,以此反对政府,对抗改造,这是我们不得不警惕的啊!……

又一个急不可耐发言的人打断了李左德的发言,是吴复生。他说我完全拥护佟队长对《渔父》一文的精辟见解,也完全赞同张克楠李左德两人对屈原有理有据的批判。我仅补充一点:就是批判必须抓住要害,那么《渔父》的要害是什么呢?是唤起人民的抗上情绪,他妈的屈原老儿算个啥东西啊,不就是会写几句诗词吗?有人就是要仿效他,屈原反楚王,他反共产党。从楚国到新中国,其反动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啊……

“老积”重要一员的赵不仁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不失时机地从吴复生那里抢过话头。而与前几位发言者不同的是,赵不仁的文化水平有限,理论水平更有限,他只是懂点“豆、来、米、索、拉、西”,懂这个,又不能立刻谱出一首《打倒屈原》的歌当众演唱,如果说张克楠等几个内行对《渔父》及屈原的批判还能讲出点歪理的话,那么赵不仁则完全是胡说一通了。批臭他妈的“渔父”,打倒他妈的屈原。这两句可以概括他批判发言的全部内容。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