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沧海桑田(4)(第1 / 3页)
李克己哑然失笑。
元末明初之时,杨维桢的文名冠绝天下,其家世居松江府,史称“海内荐绅大夫与东南才俊之士,造门纳履无虚日。酒酣以往,笔墨横飞。或戴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侍儿歌《白雪》之辞,自倚凤琵和之。宾客皆翩跹起舞,以为神仙中人。”
文儒海看着他的笔下一步步展现出杨维桢与宾客们吹笛起舞的情形,沉吟不语。直到他画完,题上“杨维桢行乐图”一行字,才道:“这就是你最想过的日子吧?”
李克己一怔,是这样吗?
他低下头看着这幅画,心中渐渐浮起一个朦胧的意象:他还漏掉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霍然一惊,他是漏掉了年轻时的叶知秋。叶知秋在那时早就认识高启和杨维桢那些人,还曾经参加过杨家这样的聚会,并且是大出风头的人物。那时叶知秋叫什么名字来着?好象大家都叫他“铁先生”。他该将叶知秋也画上去吗?
文儒海为给李克己的高中庆贺,邀了他到画舫上听封雨萍弹她新近学会的《莫愁曲》。席间文儒海道:“接下来还有殿试。李兄习的是瘦金体,进士试时试卷都重新誊录过了,倒也不妨,殿试时只怕有妨碍,那些朝中大老,喜的都是富丽堂皇的笔法。要是黜到十名以后,就不能进翰林院了。”
虽然十名之前与十名之后同为进士出身,但能否进翰林院,于前途那是有天渊之别的。
李克己吁了一口气,道:“只要不黜落就行了。”
殿试时文儒海的担心果然有道理,李克己被取为第十名,险些被挤出来,不过终究有惊无险,顺利地进了翰林院;司马博空写得一手好颜体,堂堂正正,望之令人肃然起敬,被提为第十三名,照例分发外地任职。
接到消息时,李克己的一颗心忽而轻松得如空中飞鸟。此次回川,可望不愧对母亲与先生了。
文儒海又道:“杨维桢过这种日子时,你恐怕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吧?亏你都还记得。杨维桢是这个样子吗?”
李克己吁口气:“或许是吧,我不能肯定。”
文儒海想了一想,又道:“这幅画只怕不能让别人看见,会惹出麻烦来的。”他见李克己不解,道:“你不知道他的事?洪武二年时,皇爷特遣翰林詹同请他入京修礼乐书籍,被他谢绝,说‘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邪’,让皇爷很不高兴。第二年又派员请他入京,这老先生先赋了一篇《老客妇谣》进奉,说什么‘皇帝竭吾之能,不强吾所不能则可,否则有蹈海死耳’,到了朝中,留一百一十日,仍给安车送还,当日朝中文臣在西门外为他饯行,宋濂先生还赠诗道: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你想想,皇爷如今刻意求治,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者,诛其身而没其家,杨维桢这种人,岂能入圣上的眼!”
李克己看看四周,确定没有闲杂人,才道:“文兄之教,在下铭记在心。”他当然明白文儒海说这话冒的风险,让锦衣卫听见,难免有诽谤之嫌。
文儒海一笑:“你别担心,我一向是个只带嘴巴不带脑子的人,在锦衣卫那儿早已挂了号,他们如今都懒得理会我到处乱放臭屁了。不过这幅画倒真令人有飘飘然如凌云气之意,弃之岂不可惜。你就送给我吧,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庆贺之际,文儒海叹道:“虽说翰林院清闲自在,但官身不自由,李兄此后宦途奔波,只怕再没有机会象今日这般自在游乐了。”
李克己默然一会,道:“有一得必有一失,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看看湖岸上的游人,初遇文儒海的那棵老柳树就在眼前,石大师最初似乎有意为他而来,此后却无声无息。李克己想起幼时在苏州渡过的岁月,石大师也是这岁月的见证人。他忽而道:“你见过杨维桢吗?”
杨维桢是一代文豪,其时已过世多年。文儒海大为意外,道:“当然没有。你见过他?”
李克己道:“我现在想起来,那时是见过的。”
他推开长案上的书,铺开一张大纸,一边画一边说道:“高先生曾带我去过几次杨家,或许那时我太小了,所以虽然记得,却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