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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在拧了各色鲜花汁子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红,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飞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蓝,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香蜂花兑了薄荷配蓝紫色,一一都是费尽了心思的。连黄色的要绣作花蕊的丝线,也一一用柠草汁子和番红花汁一起煮过,带了清新之气。而绿色呢,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秾翠明艳。
皇帝沉吟着,殿中苏合香的香烟袅袅飘散荡开,连皇帝的面孔也遮了一层薄薄的雾翳。如懿跪在地下,殿中分明是和暖如春,那空气似乎被春日里的蜂胶凝住,滞塞不堪,闷得我透不过气来。良久,皇帝的声音有如金器冷石般锐利地穿透了一缕缕薄烟,凌空破来:“那么,朕就如皇贵妃所言。”
我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起身的力气,只失望而凄切地看着皇帝。皇帝并不闪避她的目光,沉声道:“朕会禁足你一段日子,以求真相。你便先放心住在景仁宫中吧。”他不容我再说,唤过殿外的刘阜立:“刘阜立,扶姝妃出去。”
我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回望去,皇帝的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坚定之意,我只得安下心来,缓步出去。待到人少处,就着刘阜立的手,仿佛是不动声色,只目视着前方,极偶然的,一个眼波划过小乐子的面颊,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小乐子会意地点点头,重又垂下双眸,保持着一如往常的温驯和恭顺。
我禁足的日子,便是从这一个阳光灿烂的晴明午后开始的。朱红色的阔大宫门“吱呀”一声从身后紧紧合上,便是锁链重重锁住的声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打开会是什么时候。景仁宫的宫人们慌得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却不知该对着谁去跪。沛涵等候在我殿内亦被惊动了,惊慌失措地奔过来道:“姌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景仁宫的大门锁起来?”
我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
鎏金错银福寿无疆的大鼎中,若有若无的苏合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仿佛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遮天兜地地笼罩下来,让人无处可逃。
我只觉内心沉闷凝滞不已,仰面直视着皇帝道:“皇上若肯信臣妾一句,臣妾敢以性命担保,不曾向任何人说过只言片语。”
刘阜立啧啧道:“这便奇了,人人都说是姝妃的景仁宫传出流言,偏偏姝妃娘娘说只字未漏,难道这些奴才都疯魔了,连哪宫哪苑都分不清楚,信口胡说?或者真如皇贵妃娘娘所言,姝妃娘娘无知无觉中自己说了出去,或是梦话,或是气话,也未可知!”
我心中恼怒,盯着刘阜立道:“你口口声声咬住本宫不放,到底本宫有何居心,一定要害了黎嫔还要损她声誉?更不惜连累皇上与皇室的名声?”
刘阜立忙摇头道:“姝妃娘娘千万别恼怒,奴才也不过一说罢了。只是姝妃娘娘一直未有生育,出于嫉妒迁怒于玫贵人,一时口快说了出去,恐怕也是有的。”
那样的光芒,离我真是遥远。
我轻声说:“不要怕,我只是被禁足而已。”
沛涵眼底含了稀薄的雾气,:“才安静了这些时候,这后宫的日子就这么难过么?”
我望着远处宫阙重重,琉璃瓦上浮光万丈,神色平静得如阳光照耀下的冰雪:“有时候日子安静并不等于难过。你安心就是。”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我用来打发时光的,不过是让涅筠和纤巧把库房里的各色丝线都选出来一一整理。
皇帝默不做声,只是重重一掌击在紫檀几案上,皇贵妃急得捧过皇帝的手仔细察看道:“皇上再生气,也要注意龙体,万勿伤了身子。”
皇帝道:“朕的面前,也不好好说话,只一个个咬住了不放,成什么样子!”
皇贵妃忙起身跪下道:“皇上息怒,哪怕种种证据确凿,人人都指证姝妃,臣妾也不相信是姝妃有意所为。”
皇帝思忖片刻,慢慢道:“朕也相信姝妃,但流言所指,朕不能不查个彻底。”
皇贵妃连忙道:“皇上说得是。只是娴妃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请皇上先勿责罚。臣妾想,既然此事要彻查,姝妃卷入其中也不适宜,不如请皇上先让姝妃不要出入延禧宫,等到查清,再给姝妃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