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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姌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如何还答得出话来,唯有泪水潸然而落。
才说完这一句,涅筠就晕厥了过去。宓姌只留了小宫女菱枝和芸枝在旁伺候惢心,检查伤势。涅筠身上的衣裳不知积了多少层血水,混合着伤口的脓液,一层层黏在皮肉上,根本解不开来,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涅筠发出痛楚的呻吟。宓姌知她必定是受了无数酷刑,一时也不敢乱碰,只得让芸枝端了温水进来,一点一点化开衣服上的血水,再用小银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见到涅筠的身体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鞭笞、针戳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让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的十根手指受了针刑,那是用细长的银针从指甲缝里穿进,每一根手指都乌黑青紫,积着瘀血。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绵软无力,肿胀得没了腿形,根本碰不得。宓姌心痛如绞,只得忍了泪与恨,由着云昆和几位太医来查验。
等到夜半时分,几位太医才忙完了出来回禀。这些日子的焦灼寒心让宓姌困顿不堪,她勉强沐浴梳洗了,换过燕居的绿纱绣枝梅金团鸾衬衣,坐在灯下默默挑着灯芯。那一颗烧得乌黑卷曲的灯芯便如她自己的心一般,她不敢去细想自己的内心是为何浮动不定,只担心着涅筠,那样忠诚而可靠的涅筠,居然会为了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云昆带着沉重的神色走到她跟前时,她的心便凉津津的,几乎坠到了谷底,那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涅筠到底如何?”
李玉即刻上前来,递上两颗珠子。皇帝道:“那也无妨。这是朕赏你的玛瑙,你选一颗好的带回去串成链子戴着,也算是对你这么多年伺候彤贵妃的一点儿心意了。”
贞淑不解其意,但见皇帝这么吩咐,惶惑了许久,终于选出其中一颗较红的,欠身道:“奴婢谢皇上赏赐。”
皇帝扬了扬脸,定定道:“乐子,朕方才让你送去给彤贵妃一对步摇,彤贵妃怎么说?”
乐子朗声道:“彤贵妃细问了奴才是红玉髓还是玛瑙,然后谢皇上赏赐的红玉髓步摇。”
皇帝摇头道:“彤贵妃倒识得清楚。”
云昆含着愠怒的泪光,痛心不已:“从伤痕来看,受过鞭刑、棍刑,伤口被浇过辣椒水,所以化脓厉害,十指都被穿过针,这些都还能治。可惢心的左腿被上过夹棍,生生夹断了小腿骨,只怕以后便是恢复,她的左腿也不能和常人一样行走了。”云昆切齿道,“皇上是吩咐了用刑,可她们用刑之重,超出慎刑司所能。微臣问了,是彤贵妃吩咐格外用重刑的。涅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宓姌心头像被火舌滋滋地舔着,烫得皮肉焦裂,可她所承受的惊怕,如何抵得上涅筠这几个日夜的苦楚。她紧紧地攥着绢子,攥得久了,关节也一阵阵酸痛起来。“他们想折磨的,哪里是涅筠?恨不得加诸本宫身上才痛快!”宓姌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儿治着涅筠,其余不要多想,要用什么尽管说,没有什么药是难得的,统统都用上去,务求还本宫一个好好儿的涅筠。”
云昆沉声道:“是。微臣什么都不会多想,除了治好涅筠,便是要害她的人受一样的苦楚才好。”他仰起脸,“还有一件事,无论涅筠以后如何,能不能正常行走,微臣都想求娶涅筠,照顾她一生一世。”
微红的烛光落在他诚挚的面上,这样深情的男子,不离不弃,亦是世间难得的吧。宓姌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更深的害怕,原来她的惊惧与惘然,是明白自己身边可以仰仗终身的男子并不是这样的良人。然而,能如何呢?她亦只能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继续这样于荣华中颠沛辗转的日子。
宓姌在感触中慨然落泪:“涅筠性子要强,你肯,她未必肯。她只怕拖累了你。”
皇帝瞥了贞淑一眼,定定道:“朕方才说错了,这两颗不是玛瑙,都是红玉髓而已。但无论是与不是,你要选上那么久,朕便知你不识红玉髓。你不能分辨二物,难怪连密宗七宝不用玛瑙而用红玉髓也不知道。”皇帝沉下脸:“乐子,把贞淑送进慎刑司,换了涅筠出来。告诉慎刑司,对贞淑哪里都能用刑,只不许伤了手,直到她能临摹出和皇贵妃一样的字来。”
乐子忙答应着去了,皇帝又唤住他:“送涅筠回来,再请最好的太医来,替涅筠瞧瞧。”
皇帝这么说,宓姌心中更是一沉,忍不住露出几分焦灼神色来。皇帝温然相对:“宓姌,今夜你好好儿歇息,明日是中秋,你是朕的皇贵妃,朕等着你来主持中秋家宴。”说罢,皇帝便起身离去。精奇嬷嬷们也跟随着乐子离开。仿佛不过一瞬,宓姌又从地狱回到人世,回到她暂摄六宫的皇贵妃之尊。
云端地狱两重辛苦,虚得一颗心仿佛落不到实在处。如懿来不及细细去分辨这其中的辛酸甘苦,只是一迭声向外道:“小印子,快去接涅筠回来。”
涅筠是被放在春藤软围上被抬回来的,她已经根本不能站立。盖在她身上遮掩伤势的白布只有薄薄一层,早被鲜血完全浸透,沥沥滴了一路。云昆得了消息,一早便来到了翊坤宫,伴着宓姌心急如焚,立在宫门口候了良久。涅筠的神志尚且清楚,见了宓姌,热泪滚滚而落,强撑着道:“小主,小主,慎刑司的人问不出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