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第2 / 5页)
最后两个字“尽了”在他口中几乎是惨叫而出,更显凄厉。韩锷心中也划过一丝惨然。却见大漠王座下那匹跑得早已疲透了的马儿似再也承受不住他两人的重量,腿一弯,就要跪倒。
韩锷看那两人情急之态,只怕小计说得倒是真的。他见余小计的手已握向身边刀把,心里不由一笑:这孩子还算听自己的话,一向不肯主动惹事。但以他爱热闹的性子怎么耐得住?只怕巴不得有人来招惹自己才好。那时出手,就是韩锷也不好见怪的了。
但余小计这时脸上那一抹英煞的神气却是以前所未见过的。韩锷看着他的少年身姿,勒住马儿,微微而笑。余小计也勒了马,等着那两人靠前,侧头向韩锷道:“锷哥,妳一会儿别出手。”
他脸上少年气盛,有一点跃跃欲试想在他锷哥面前露露手段的样子。韩锷心底一动,微笑道:“由妳,只是别太狠。可能只是给人逼急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余小计唇角一笑,似乎在笑他太过“唐僧”。知道在韩锷身边出手只怕要受拘束,一抖缰绳,先迎了上去。韩锷知他心思,却也由他,伫马在雪地里远远地看。小计的马快,那边两人的马似已疲透了,却是小计奔到两里开外才与他们照面。韩锷还要看小计是怎么出手,却忽然面色一变,喝了声:“大漠王!”
他心下忧急,双腿一夹,斑骓久已通他心意,发足一窜,电一般地就窜了出去。韩锷犹恐去得慢了,小计已遭毒手,口里喝道:“小计!”
他这一声叫得极高,在雪野上传出,当真声威凛凛:他是要那大漠王知道有他在,不敢痛下杀手!——他心中悔恨,怎么一时不察,竟由着小计独当险恶了呢?所以那两字叫得更是杀气毕现。
“还有、……永恒”。
永远有多远?……有多远有多远……如果所有的湛蓝虚白都流动如幻,所有的星光雪粒都漂移无岸,所有的一切都已泛若不系之舟,为什么妳还会想到‘永远’?
风似乎一停,一停的风中,雪籽星光都静了。湛蓝——它都湛蓝得定了,虚白——它都虚白得怔了,迷离恍惚——都恍惚得无控了,还有什么能沉结下来?
——韩锷一低头,原来是沉眸碎齿,就在身畔。
韩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余小计翻了他一眼道:“骑在马上已补了好半天的回笼觉了,还在犯困。锷哥,妳现在精神真的是不济了。”
那边两人果然是大漠王莫失与莫忘。他们跟小计一靠近,已打算出手。这时就听到韩锷的一声断喝,一抬头,已认出是他。听那声音里威吓之意极重——韩锷为人一向沉稳凝定,大漠王二人与他数次照面,还从没见他如此发威过,那语意分明只要自己哪怕轻伤这面前这少年一指,他也天涯海角不会放过自己去。
他们两人怔了一怔间,小计已闻声知警,知机的勒马就退,一退已退出十余丈之距。韩锷奔得极快,转眼就已与他并肩而立。他一双眼冷睨地看向莫失与莫忘,至此心里才松下一口气来。
余小计也久知大漠王之声名,一张脸也紧张得有些发白。但他并不怕,打眼看向大漠王,却实想不出如此声威哧哧的两人怎么会是面前如此狼狈的形状。只见莫失当日已失一臂,这时脸如金纸,气喘吁吁,身上褐迹斑斑,分明受了重创。莫忘也好不了多少,浑身浴血,那血已冻成冰碴,结在胡子眉毛衣服上,让人看着万分的狼狈,也万分的潦倒不堪。
韩锷愣了愣: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只见两人中莫忘已跑失了帽子,一头白发在风中萧萧飘然,象好多日子没洗了,真是说不出的凄惶。韩锷心中一惨:这两个人,塞外,强横一世,今天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莫失却已在半昏迷状态,见到韩锷一惊后,似就昏了过去。莫忘见到韩锷却惨然一笑,惨声道:“当真——运去不逢青海马呀!我们两个老头的气数看来是尽了,尽了!”
韩锷笑道:“妳锷哥老了嘛,哪比得上妳,风华少年。”他们此时走出风雪坑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离开时,天就已快大亮。韩锷不愿见到日光下的实景破坏他那梦游一般的经历,所以催着小计早点离开。
小计也象明白他的感受似的,倒没有多做罗索。离开时,韩锷就想起一句他一直记忆深刻的话:“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这一句话好象是柳宗元说过的。那里面有一份洞达与洞达之下的忧伤之味,每每重新体会,还是觉得常翻常新。前面有一句好象是“……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韩锷闭目凝思,也许,自己一生最向往的境界就是那温暖而空离的‘皆若空游无所依’吧?那种境味,他也曾偶然身历。但,最后总不过“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记之”又是为何呢?是不是想三生阅罢,归证因果时,重新寂静于那一刻?……他脑中正这么没边没际地想着,却听小计忽然道:“有人!”那一声有如示警。接着听余小计道:“是两个高手,负伤的高手。”
韩锷一睁眼,他情知小计的功夫虽现下已非一般,且眼皮儿最高,能得他“高手”之誉的,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他抬眼一望,只见小计说得果然不错,前面两三里开外,正有两人一乘,丢盔卸甲的模样,极狼狈地往这边赶来。那两人似已望见他们,拨马向这边跑来。余小计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好人,他们想抢我们的马。”